“啊啊!!”蓦地,亚特伍德发出一阵阵不似人类的能发出的嚎叫,他的头高高仰起,眼睛像青蛙似的突出,眼皮找不见了,不再能禁锢住眼珠,瞳孔缩成了一个针眼,血丝爬满了整片眼白,好像他低下头,盛在面部的眼珠就会掉下来。他的下巴颏裂开了,大了一倍不止,嘴唇乌紫,拉成细细的一圈,仅仅鼻子下方和下巴中间还看出些厚度;牙床完全暴露了,退缩了,露出一截白净的牙根,除了这一截牙根,他的牙齿全都是黄的,浑浊黯淡的黄色,牙齿底部之间已经发黑,透过釉子,由内向外逼出。他张大了那张没有气息的的嘴巴,仿佛正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向看不见的神明发出诘问。他的身体不是笔直的挺立,而是呈之字形,大腿前倾,在膝盖间弯曲,小腿胫骨后侧肌肉痉挛的抽搐;双臂朝两边张开,五指呈箕状,根根僵硬,骨节处苍白,像是铁丝拧成的。他的脖子前面好似蚯蚓和蜈蚣爬满了剥光了树皮的老虬根,顺着血管蜿蜒上下;后面的肉挤压在一起,一层层的肉片鲠住后脑勺。他叫的声音粗沙,撕裂又含糊不清,刮锅挫锯,很难听。玛丽被惊醒了,躲到维克多身后,害怕的看着他;乌鸦被惊醒了,竖着身子,挥着翅膀,努力使自己不坠落到地上,扑腾,扑腾,留下一地羽毛;维克多一直醒着,经历太多会麻木,习惯了,也就不再悲怆。
木屋里闷得让人发慌,连心跳和呼吸都慢了半拍。他就这样站着,嚎叫声停止了,姿势却没有改变,泥塑似的,动都不动。唯有火塘里的柴火不知,剥剥地作响,极像极细的电流,刺激着麻木的触角。这时候,他的耳朵却变得很灵,能将周围的动静尽收耳底,木梁的咯吱声,尘埃打在肩头的沉闷声,连树叶从高处落下的轻轻的坠地声都能听见。这些琐细的声音,他都没仔细辨别,却笃定的很,好像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凭感觉就能下意识的喊出来。相反他的眼睛却退化了,脑子就开始乱想,开始只是想想无关重要的,慢慢想到家人,再想到死掉的父亲,母亲或者他们挂在绞刑架上,迎风飘荡,陌生的孩子笑着飞快的奔过来,后面一张模糊的笑脸。他越来越害怕,不敢睁开眼,总怕看到那张脸,可那张脸即使隔着眼睑都能看到,越来越清晰。木屋的空间突然格外的大,坐着人重重叠叠的残影,分不清那个才是真的,地板下面出来张手,抓住裤腿,拽着他往下沉。
“嘭”的一声,就好像一座五十万英尺高的雪山压在一颗鸡蛋上面,脆弱的蛋壳瞬息破裂,没有惊天动地的声音,只有鸡蛋打破的声音犹如一缕游魂穿透亚特伍德的脑子。霎那,他活过来了,一个激灵,毫无征兆的,像一头野猪撞开木门,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维克多抄起玛丽,追了出去,没多久,他就轻易的追上了亚特伍德。亚特伍德的速度没有意料中的快,显然是状态不稳定的原因。维克多跟在他后边,不远不近,隐约地看到他跌跌撞撞的跑,时不时的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有一段路他甚至放弃了爬起,抵手并足的向前了好长一段距离。乌云将月亮遮住,没有透漏一丝光亮,风在高高的树顶横行,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大地黑暗笼罩,森林看去像颜色不那么深的背景上的一道印痕。不论向哪边张望,都望不进多深的距离,若隐若现的左右摇摆着,像奔涌的海潮,像运动中的山脊线。灰色的团团烟雾,是挥之不去的魅影,浮去飘来,一切的一切,变得朦朦胧胧的了。顷刻工夫,这袅袅的轻霭,形化成小小的水滴,洒在人脸上,凉凉的,腻腻的,有点不真切。周遭那么宁静,带了几分诡秘,仿佛无数的眼睛直勾勾的在看,路若有若无,在脚下蜿蜒而出,深一脚,浅一脚,那么近,那么远。当踩到湿滑的石头或松软的泥坑,运气好只是身体的重心偏移,还能趔趄着调整好身子,运气坏的话,就只能像亚特伍德一样,摔的七荤八素。纤细柔弱的蕨类和小草萦绕在脚下,受着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发出的呻吟的声音细细微微的,渺不可闻。知更鸟发出一声短促尖厉的叫声,惊慌地不知去向那边,戛然而止;野兽遥远的,悠久而沧桑地长啸,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性与远古的苍凉。天地缝合成了一体,无边无际,变成一片阴阴沉沉的混沌,在模糊不分的地方,夜枭展着柔软的翅膀,悄然无声的翱翔而过。而他们毫无察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在凝滞的空间中发出钝重的回声,苦苦的支撑。
突然,亚特伍德停僵住了,没有继续前进,他挣扎着起来,怀中多了一件东西,他仔细抚摸着。忽然,那从他手中东西跌落,他摇摇晃晃站起,背向着维克多,呆呆地看着。许久,他再也承受不住,慢慢跪下了,双臂撑着身子,头深深的垂下来,一动不动。维克多走到他身旁,他们正处在一道硬埂上,前面是一道低洼,稍嫌空阔。大风灌满这里,大树指向同一个方向,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猝然脱离树枝的树叶,像一道河流,在风中旋转飞舞。
“怎么会这样?!我前天还在这里汲过水,大河怎就一下子消失了。”亚特伍德举头看着维克多,颤抖着说道,“先生,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一定又在做梦了。”
“这是一个梦,解脱吧,以后再不用受苦了。”
“我就知道是梦,哪有这么离奇的事,”亚特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