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包在中间,把两个人隔开了。
钱宁感觉自己要精神分裂了,她有两个相反的想法。第一,方岩很抠门儿。他已经赚了不少钱,还要在高峰时段挤公交车,自己也跟着受罪。第二,她希望两个人永远在公交车上挤着。
这两个想法,像伊甸园里两条邪恶的花斑蛇,缠绕在一起,组成了dna的双螺旋结构。有些羞耻。
钱宁继续八卦:“你去给那个人弹琴,他请你吃饭了没?”
“没有。”
“真小气。他给你钱了没?”
“也没有。”
“好吧。告诉我他是谁?”
方岩摇头。
公共汽车转过街角,一个急刹车,钱宁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她闪过一个念头,这真像狗血电视剧。
方岩一只手正扶着吉他,感觉钱宁柔软的前胸撞上了自己的手臂,紧紧的,温暖舒服。他扶住她的胳膊。
“没事吧?”
“呼呼,没事。”
他的手很温暖。钱宁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她扭头看窗外。一个男孩骑自行车,和一个戴头盔的送外卖的小伙子撞在了一起。两人都坐在地上,茫然对视。
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
钱宁又恼怒,又欢喜。这个白痴。她讨厌方岩,更痛恨自己。这种带着罪恶感的自我放逐、自我反省本身就带着一丝隐秘的快乐,像是5岁的小孩子打破花瓶时的感觉。
公交车进站,车门打开,一群上班族挤在门口。钱宁低头看手机,心里却想,多上一些人,再上来100个人,挤死我们算了。一个短暂的、偶然触碰的游戏。
有点儿犯晕。
公交车司机又猛踩刹车,比上一次还突然,车厢里传出一群女生的惊呼,夹杂着一两个男人的怒骂。钱宁又失去了平衡,向前冲出。一瞬间,她心里居然又有一丝欣喜。
“咚。”
这次不是胸,而是脸。她的脸撞在了方岩的胸口,鼻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重击,一阵巨大的酸疼,眼泪夺眶而出。
泪腺受了刺激,眼泪是硬生生撞出来的,挂在眼角,非常凄惨。钱宁没有哭,却有了一大串眼泪。她抬起头,呆呆地瞅着方岩,有点儿懵。画虎不成反类犬……
“对不起对不起。”方岩吓了一跳,伸手想帮钱宁擦掉眼泪。
“你别碰我!”钱宁说着,轻轻拨开方岩的手。她真的想哭。这一撞很及时,打破了自己无谓的幻想。要不是当着人,她肯定会猛抽自己。
“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
周围的乘客都在看自己,方岩说:“咱们下车吧。”
“什么?”
“还有3、4站,透透气,走一会儿就到了。”
钱宁感觉呼吸困难。走路,似乎也很好。她点点头。
温暖的落日光辉倾泻在地面上,热气还没散,树木的影子有些模糊。两个人慢慢走,听见自行车的铃铛响,就靠边让一让。
与方岩一个礼拜没见,再见面时,钱宁发现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她已经看到了结局,那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世界,只有弹壳、血迹、废墟和瓦砾,但她却舍不得离开,流连忘返。这种事没有理性。
方岩问:“你是学财经的?”
“会计。”钱宁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个没文化的人,连我的专业都记不住。
“就是算账对吧?”
“……”
“那个,股权架构怎么做,你知道吗?”
股权……钱宁差点栽一跟头。她定定神,问:“你真要开公司了?”
“我在想。”
今天上午,方岩去“云的南方”咖啡馆吃早饭,和秦云聊了一下开公司的事。秦云大叔说,他要先想好公司是干什么的,有哪些合伙人,股权结构怎样。方岩都想不明白。
“我回去帮你想想。”钱宁马上有了兴趣,讲了一堆股权结构、期权池、融资的知识。她发现,方岩虽然木有文化,却异常聪明,像闪电一样机敏。
走到无名酒馆门口,钱宁才发现这段路太短。刚才的胡乱心思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丝失落。她想喝酒。她走到吧台前,说:“小木,solo。”
“好。”老刘没在,小木指了指长椅,告诉方岩:“胖子的爸爸来了,等你半天了。”
“胖子没来?”
“在楼上阁楼。你的徒弟都在,那个小丫头也在。”
“哦。”
古典吉他大师孔磊,被杨震宇叫作“死胖子”之后,无名酒馆的人也叫他小胖、胖子。孔磊的父亲穿着西裤,皮鞋,一件短袖衬衫,坐在长椅的第一排。看见方岩,他站起身。
“老师,我是孔磊的爸爸,上次咱们见过。”
“叔叔您好。”
“孔磊这孩子不懂事,这几个月,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木有。”
方岩给小胖子上课,不收学费。孔磊初中毕业了,他老爸想请方岩吃一顿饭,表示感谢。方岩想了想,没有推辞。
他上了二楼,又脱了鞋,走上阁楼,只见三个徒弟盘腿坐在地板上,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闻婧还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抱着漂亮的小马丁吉他,伸出胳膊,盯着自己的左手。
孔磊正在掰闻婧的手指,两手揪住无名指、小指,使劲儿向两个方向拉,说:“你看吧,一点也不疼,这样掰开了就好了。”
杨震宇作为大师兄,在一边玩儿微信,嘿嘿乐。
方岩看不下去了,说:“小磊,你别掰了,别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