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上9点,街头一片繁华盛景,人们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中匆匆而过。清凉的微风吹起,方岩抱着吉他,有点儿恍惚。
自由了吗。
他把左手拇指撑住琴颈,四根手指横悬在琴弦上,食指按下最粗的低音e弦的第一个品格,右手拇指悬在音孔上,弹出了第一个音,f。
吉他的每个格子,是一个“半音”。e升高了半个音,就是f。接着是#f(升f),g。
杨震宇一脸黑线,暗暗吐槽。这大哥还爬起格子来了。
运动员上场前,要伸展身体,叫热身。同样的,乐手在弹琴前,要活动开手指,叫暖指。爬格子是最基本的暖指练习,很简单,只要把手指依次按在弦上,一个半音、一个半音地弹就行。
把左手的食指标记为1,中指2,无名指3,小指4,爬格子就是1234、1234这样。弹了第6根e弦,再换到第5根a弦,一直弹到最高音的e弦。然后错一格,升一个半音,再倒过来弹。从第1品一直弹到12品。
爬格子很单调,很基础,学吉他的人,都要先爬格子。
杨震宇一脸不屑。他假装看路过的美女,其实在支愣着耳朵听。没听几秒,他就听出不一样来了,狐疑地回头看方岩。
第一,音量超大。
凶猛、结实,激烈。这吉他买了2年多。他从没想过,它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估计自己全力扫弦,才能达到这种音量。可人家就是轻轻拨弦,看不出多使劲儿。
吉他在杨震宇手里,只发挥了3、4成的音量,在方岩手中才达到了100的音量。
第二,弹的真慢。
爬格子的目的是打开手指,一般都弹的很快。可方岩的手却慢吞吞的。演奏时,速度的单位是每分钟多少拍。比如100,就是一分钟100拍。
杨震宇对自己的吉他技术很自信。如果说爬格子是十六分音符,他能弹到130,也就是每分钟弹520个音,非常快了。
但方岩也就40、50左右,慢慢悠悠的。
第三,连贯。
这很好理解,你弹1、2两个音符,它们之间是有一个空隙的。对爬格子来说,在1停止、2弹出之前,总会有一个极微小的间歇,这是因为,手指的动作需要时间。
这就造成了音符之间的不连贯。在节奏慢时,一般不会发觉,可如果弹《野蜂飞舞》这种高速的曲子,密集的音符之间会多出来无数空隙,非常难听。可方岩的音符,每一个都清楚、独立,连在一起,流畅至极。
一个女孩经过,忽然停住脚步。她闪着眼睛,有点儿困惑,侧着脸,听吉他的声音。
一对夫妻推着婴儿车,也站住了,孩子的妈掏出10块钱,丢进琴箱。
杨震宇吐血。大姐,这人刚弹了20秒,弹最简单的爬格子……你给什么钱。
四个男生结伴路过,像刚下班,他们也站在卖唱的小摊前,停止说笑,好奇地默默听,像是从没见过吉他。
以上都不是重点。
最让杨震宇震惊的是,吉他的声音完全变了。
音色变了。
音色,声音的色彩,是个形象的比喻。民谣吉他用钢弦,弹出的声音偏明亮,清透。古典吉他是尼龙弦,声音更柔和、温暖。《琵琶行》里用“大珠小珠落玉盘”来形容乐器的音色,清脆、圆润、清澈。
方岩弹出的每个音符,都充满了各种色彩。流动的、不断变化的颜色,闪烁不定,千变万化。杨震宇没法形容,这声音一点儿也不透亮,相反,有点闷闷的。
如果音符是一个种子,那么,种子的里边晦暗,外面则包裹了一层光芒。这感觉很奇怪,一种脆脆的,薄薄的光芒,既浑厚,又轻盈。杨震宇集中全部注意力,想捕捉这种音色。
像是……电流的声音。或者,木头的声音?
这声音一点也不圆润,正相反,是很粗糙的感觉。
可就是有味道。
好听!
杨震宇专注地听着,呼吸逐渐急促。
太好听了!
吉他很平常,1000块左右的价位,只算“能弹”而已。相比那些1万块、几万块的乐器,它只是个玩具。杨震宇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吉他会这么好听。
每一件乐器都有自己极限。现在,这把最普通的吉他,第一次达到了自己极限。它欢呼雀跃,全力吟唱。
方岩对音色的控制很细微、很精密。他激发了吉他的全部潜力,鼓励它,照看它,给它力量和信心。
人们纷纷围观,越聚越多。
诡异的是,这里非常安静。
方岩的吉他一弹响,街上乱糟糟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消失了,抹干净了。整条街上,仿佛只剩下吉他声。
这是真的,不是幻觉。
人的耳朵会区分对待不同的声音,好听的声儿,敏感度就高,对于噪音,敏感度会降低,自觉屏蔽一部分。你在火车站这样吵闹的地方,时间长了也不觉得吵,就是这个原因。
陆陆续续,围观的有30多人,围成一个半圆形,静心聆听。
面对人群,杨震宇装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可心里一通翻江倒海。他当然知道人们为什么会停下来。
没有人会对这种声音无动于衷。
爬格子有各种模式,除了最基础的1234,还有无数种更复杂的,比如14342434,主要练习左手小指、无名指的独立性。杨震宇都子,他看不懂。
方岩的速度变快了,手指在跳跃,从最粗的第6弦e,跨过了第5弦a,移动到了第4弦d上。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