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弹的《g弦上的咏叹调》是d大调,起伏不定,翻滚波动,层次分明。每个音都轻盈、灵动,一点儿也不安分,还有些调皮。这是音乐的秘密,藏在音符之间微小的地方。
他的《g弦》有些晦暗,正是如此,高音的音色才无比明亮,闪着一丝丝五彩变幻的光泽。特别是在速度超快的部分,一连串明亮的音符扫过每个人的心里,太明亮了,心情一下子变得开阔。
好快……
杨震宇困惑了,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该怎么形容。很古怪,很别扭,不舒服。
邪气。
《g弦》很悦耳,而且光明正大。但在方岩手中,一个个句子不断展开,还是主题框架里的旋律线,却渐渐偏离了,在音乐内部,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变化。
不只是杨震宇,所有敏感一些的观众都感觉到了,这里面藏着的,不是一种健康的情感。正相反,它是……邪恶的。只能用这个词形容。
就像一个纯洁的天使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的、狰狞的魔鬼。而这段音乐,只露出了魔鬼的一个衣角。
这只需要一点微小的改变。好诡异的感觉,杨震宇想。
可又那么好听。
一个句子结束,音乐里的邪气忽然不见了。他反而有点儿失落。刚才《天天想你》那么单纯,可他觉得,《g弦》的声音更加高级一些。
勾魂的声音。
这道理也很简单。世上万物并不都是有序的,混沌而无序才是宇宙的常态。人们习惯了有序,对未知的不协和的声音会本能地反感、排斥、畏惧。
无序、混沌……都是音乐很重要,甚至最重要的一部分,它增加了音乐的深度和层次。
像是魔法。
小孩子都喜欢喝糖水,可糖水没有深度。酒又辣又苦,却让人欲罢不能。
《g弦》的主题在黑暗中挣扎着,终于冲了出来。
一飞冲天,直入天际。
吉他鸣响,还是刚才熟悉的旋律,不知为什么,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最强烈的震撼。
接着,一大段急速的华丽乐句喷涌而出,每个音符都闪着耀眼的光芒,撞击着人的内心……
“哦……”很多人不自觉地发出了叹息。
这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天堂吗?
随着音乐颤动的,就是我的灵魂?
到底是什么感觉?
无比清醒,无比梦幻。
一种巨大的、汹涌的力量包围了每一个人。它不可抗拒,又无比慈爱。它用最深刻的方式理解你的内心,包容你的所有过往,又在无条件地、毫无保留地安慰着你,治愈你最久远、最隐秘的伤痛。它让你变得坚定、勇敢,无所畏惧。它在黑暗中指引着你,带你穿过幽暗的山谷,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无条件的爱,全部的、唯一的爱。
这是音乐之神通过方岩向每个人的许诺。
音乐之神。
杨震宇发现,在急速的音符中,多了几个晶莹剔透的音符,它们高高飘起,微微颤动,又冰冷,又温暖。
泛音。
空灵的泛音在飘动,完美了,天衣无缝了。
4月的夜晚,温暖微风吹过,《g弦上的咏叹调》就此结束,人们坐在地上,如同置身圣殿。
激荡的心情归于平静。每个人都像淋了一场大雨,全身无比舒适,灵魂洁净如初。
“好啊~~~!”
“哦!”
“嗷嗷!”
当大家回味了余韵之后,又重新激动起来,除了热烈的鼓掌,叫好,前排的人又纷纷站起,要往琴箱里投钱。
“够了够了,不用了。”方岩赶紧拦住,说。“请坐,大家都坐吧。”
方岩的声音不高,很温和,却有一种气度,所有人马上乖乖坐好,坐得很整齐。这时候,就算方岩让人们倒立,大家也马上照办。
整条街都空了,所有人都聚集在他身边。其实大多数人是来听唱歌的,想不到一首曲子弹完,比歌声还要享受。
弹点儿什么呢,方岩慢慢想着,目光在人群中移动,望着一张张既专注、又迷糊的面孔。他觉得这些观众像很多只嗷嗷待哺的小动物,有松鼠,老虎,长颈鹿,还有鹅。他们坐着,抬头,等待喂食。
方岩想到了一首歌。
唱歌要考虑观众的感受。在监狱里,方岩给狱友们唱的最多的是港台歌曲,1980、1990年代的老歌。还有一些电影的插曲,比如《古惑仔》的《友情岁月》。
每当有人出狱,他都带着大家合唱《送战友》。
除了流行歌曲,他也唱了好多民歌,尤其是西北的酸曲、小调。有不少民间的歌都很黄,比如《掐蒜薹》,污到不行。监狱里很孤独,大家只能听歌过过干瘾。
大哥们爱起哄。
,来个黄的,来,唱个带色儿的!
方岩唱一段儿,大家都兴奋异常,前仰后合,又笑骂成一团。后来,黄歌不够用了,方岩就自己搞创作。
在繁华的步行街上,方岩很想唱《desperado》,一首老鹰乐队的歌。
很老很老的歌。
方岩喝了口水,刚要弹琴,忽然一根烟递到了身前。他吓了一跳。杨震宇还坐在音箱上,一只手高高举起,不停颤抖,哆嗦着送一根烟。
杨震宇彻底的服气了,就像小混混在半夜撞见了蝙蝠侠,只想下跪。他离方岩最近,听得最认真,也最受震撼。方岩弹琴时,他呆若木鸡,眼含泪水,有想给方岩烧香、上供的冲动。趁着这个空隙,他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