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相遇,不觉一怔。刘彻报以微笑,悠悠说道:“淮南与长安相隔千里,我常设此座以待叔父。”
刘安举目见刘彻头戴通天冠,穿着玄色绣纹朝服,面如美玉,高鼻方口,双目熠熠有神,好个人物仪表。刘安心下暗赞,听刘彻开了口,忙收敛了心神,恭声应道:“臣在淮南,亦时时遥望陛下风采。”
“哈哈哈!”刘彻朗声大笑,见刘安峨冠博带,眉目疏朗,举止端雅,答话又知情识趣,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两句开场白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
“听说叔父喜好读书鼓琴,不喜出游打猎。”刘彻含笑道:“想来叔父必然通擅文辞。”
“臣才疏学浅,略读过几本书,会写几个字,不敢说擅长。”刘安拱了拱手,语气谦卑。
为王二十余年,刘安心怀怨念,故而严格约束自己苦读诗书,注意安抚百姓,招揽人才,贤名遍播天下。回答才疏学浅,不过是客气话。
刘安的学识,刘彻早有耳闻,见他如此谦逊,更增了一分好感。到底是少年人心性,刘彻有心试探刘安有多少真才实学。心念电转间,便想出了法子。
“前日读屈子的《离骚》,我心有所感,想作一篇传,无奈俗务缠身,竟不能成。”刘彻打定主意,看着刘安问道:“叔父能否作一篇《离骚传》?”
“这……”刘安有些意外,没想到刘彻会以这种方式来考察他。
“叔父若是无意就罢了。”刘彻沉声道。
“臣愿意一试。”刘安笑了笑,语气不疾不徐:“不知陛下何时要文稿?”
“明天这个时候。”刘彻暗自得意,就给你一天时间,看看你水平究竟如何。
“好!”刘安一口应承。
答应的太爽快了吧!
刘彻微感惊讶,面上却一丝不露,故意说道:“叔父莫急,一天之内作不出也无妨,可以宽限两日。”
刘安笑着摇摇头,示意不需要放宽期限。
刘彻有些恼火,瞪了刘安一眼,心中暗道:明天你拿不出文章来,我们再说!到那时候,且看你羞不羞?
这一天,刘彻兴致勃勃,与刘安谈天说地,讨论诗赋文章,评说古今治乱,从稗史旧闻谈到各地风土民情。刘安见闻广,口才好,听得刘彻津津有味。两人的谈笑声,不时的传出殿外。
伺候刘彻的近侍们都感到诧异。陛下平时很少与人闲谈,今儿这是怎么了?
中午,刘彻就在偏殿宴请刘安。刘彻频频举觞,明说暗劝,又灌了刘安不少酒。直到刘安脸红耳热,连连称自己不善饮酒,不能再喝了,刘彻才作罢。
午宴后,刘彻留下刘安,继续闲聊。内侍烹了新茶端上来。刘彻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刘安醉眼朦胧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今天非留你到晚,又让你饮了不少酒,等你晚上回府,哪还能写出文章来!看你明天怎么交差?’
‘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嘿嘿……’刘彻暗自得意。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撒在了窗棂上,殿内的人和物,全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远远有钟声响起,宫里在分发火烛。
刘彻终于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叔父请回吧。”
“诺,”刘安闻言,如蒙大赦,连忙拱手道:“臣叨扰了一天,这就回去。”
“叔父莫忘了文章的事。”刘彻含笑道。
刘安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徐徐道:“文章已经有了。”
“哦?”刘彻一愣,难以置信道:“莫非叔父已经打好了腹稿?”
刘安点点头,沉声答道:“是。”
“那就请叔父誊抄出来,如何?”刘彻吃了一惊,将信将疑。
“甚好。”刘安捋须道。
内侍送上刀笔和竹简,刘安拿起笔就写,没有丝毫停顿,如行云流水一挥而就。直至放下笔,殿中犹未掌灯。
内侍取过竹简呈给刘彻。借着天光,刘彻扫一眼,见字迹隽永,不禁轻轻颔首。再从头细读,文章立意高远,用字精到,词句华丽,一口气读完,只觉口齿噙香。
“叔父好才华!”刘彻放下竹简,心悦诚服。
“陛下过誉了。”刘安微笑道。
“我添上名字,就叫《离骚传》吧。”刘彻拿起案几上的刀笔,在文前加了三个字,又赞道:“叔父此文,足以流传后世。”
……
送走刘安,刘彻叹赏不已,叫来韩嫣,把文章拿给他看,叹息道:“太皇太后常说我见识短浅。我果然把这天下瞧得小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宗室中就有这般人物!”
“半天之内,就能写出这篇文章,确实不简单。”韩嫣附和道。
“我得赏他点什么,以示恩宠。”刘彻蹙眉道:“也好让他不敢生异心。”
“陛下是说淮南王有异志吗?”韩嫣听出了刘彻的心思。
刘彻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现在还说不准。只不过,我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丝……不甘心。”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告诫一下淮南王?”韩嫣提议道。
“有理。”刘彻负手而立,沉思片刻,沉声道:“我写几句话,你今晚就送去。”
“诺。”韩嫣垂手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