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炼夜半出门,再没归来。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仿佛人间蒸发。
沈府罕见的沉默,悄无声息的将此事压在了府内,翰林学士承旨沈琦大病了一场,数日不曾上朝。
临安忘记了沈炼这个人。
一个寻常的冬日上午,李汝鱼在屋里看书时候,忽然想起柳正清的赠书,于是从屋子里取了来,不知道这位老相公赠了自己一副什么字帖。
字帖已装裱好,金丝银边,云鱼纹线。
造价不菲。
仅是装裱,少不得要百两会子。
缓缓铺展开来,便似有座座峥嵘大山拔地起,铁骨铮铮,遮天盖地扑面来。
随着青山上负手读书人入梦来,李汝鱼的字如今在临安鹊起,俨然有书道成神的架势,但其实本身对书法造诣并无过人之处。
从艺术的角度赏字便无从谈起。
不过,也能看出一副书法的拙劣,比如眼前这副《燕风?无衣》。
李汝鱼听过这首诗,或者说歌。
回龙县,半边桥畔,有个老妇人,说起大燕兵圣百里春香和大燕太祖慕容垂时曾轻唱过,记忆尤在,此时看字帖,老妇人的喃语歌声便似在耳畔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李汝鱼细看字帖,恍然,终于知道柳正清是谁了。
先生在扇面村教习自己读书时,曾说大凉读书人写诗都是狗屎,但对兴起于符祥年间的某几位书法家赞誉有加,其中便有独创柳体字的某位大家宗师。
柳体字,柳正清。
答案呼之欲出。
这一幅贴并非一起呵成,顿笔染墨数次。
字字匀衡瘦硬,颇有斩钉截铁之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
但总有种错觉,这幅字帖,并非老相公得意之作。
老相公为何藏私?
李汝鱼没去多想,收了卷轴,随意将这幅万金难求的书作放在一旁,继续看从临安书房买来的兵道书籍。
今日看的霍燕青遗作《点兵策》。
院子里很安静。
在沈炼消失后第三日,谢琅府上来人,说尚书大人病了,周婶儿脸色煞白的跟着回去,临走前千叮万嘱李汝鱼要照顾好身子。
实则是避嫌。
周婶儿又话里带话的说可别被乱花迷了眼。
想起乱花,李汝鱼放下书走到院门,看向不远处的精舍。
倒是奇怪。
红衣小姑娘怎的忽然就没了身影,这一段日子她忽然就消失不见了,没来由的想起一句很盛行的话,有些人啊,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她也和沈炼一样,人间蒸发了么?
李汝鱼微觉惆怅。
艺科之后,临安忽然安静了下来。
永安十二年的冬天很短暂。
却很冷。
东宫多了个储妃和太子伴读,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屡屡想对储妃张绿水下手的太子碰壁无数次,最严重的一次甚至鼻青脸肿,却不敢告诉东宫属官,只敢说是自己夜梦落床摔的。
每日一次的书法教导,太子赵愭和李汝鱼之间几无交流。
一太子。
一朝臣。
太子不屑,朝臣有傲骨,便似两条平行线,永远交错着。
一起交错的还有储妃张绿水。
永远不曾出现在太子的书房里。
江秋州崔笙在年关之前,被女帝陛下升职去了江宁府,担任一府知府。
算是平步青云。
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徐鸾被外放江秋州担任知州,看似平调,实则是镀金,这当中多少有周妙书的人情。
毕竟徐鸾曾为他背黑锅。
老相公柳正清没能熬过这个寒冬,自知日薄西山的老爷子,进宫见了一次女帝陛下,将在凤梧局当值的柳隐唤了回来,交待了些许事。
吩咐人准备分房四宝。
老爷子于大雪纷飞里落笔挥毫,其后惊雷劈落,从大内皇宫来到柳府的大内高手,剑劈惊雷,直至老爷子完整写下一篇长诗。
惊雷不沾身。
老爷子溘然长逝。
入土为安时几无陪葬品,唯有一卷行书。
《侠客行》。
那位叫闰擎的大内高手吐血三日,浑身绕余雷,幸得钦天监老监正出手才捡回一条性命。
此事极隐秘,连铁血相公王琨和乾赵骊也不可得知。
仅知临安惊雷落柳府。
遗作送至垂拱殿,如彩云的妇人摒退左右,只留下凤梧双壁江照月和柳隐,妇人掩卷叹息,黯然独坐半日,最终说了句天下异人皆如是,朕何忧之?
柳隐潸然泪下。
江照月无语沉默的看着妇人,满心疼惜。
年关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女帝陛下不经礼部,直接拟定了老相公的谥号:文成。
大凉三国余年国祚,谥文贞与文正者皆鲜少。
柳正清没有捞到文正,但这个文成也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过知晓女帝登基内幕的朝野重臣,却知道这是他应得的,只是这文成的谥号能保留多久?
若新帝登基,文成必除。
永安十二年的短暂冬天,临安大雪不停。
吏部尚书谢琅家负笈游学的公子谢长衿悄无声息的回了临安。
同日,钦差开封的赵长衣抵达郡王府。
年关过后。
女帝诏令天下,改年号“永贞”。
旧都开封的岳家王爷三上奏折,八百里加急送至临安,折子里不谈兵事,只是详细说了北蛮在这个隆冬下的惨状,附送了数十名潜伏在北蛮的镇北军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