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什么样子。
李汝鱼不知道,也没想过。
但眼前这个此刻如少女的妇人,屹立在大凉的顶端十二年,她的眼里,能看见有些人终生也无法触及的远方。
君居高,望万民,理天涯。
而绘盛世。
没来由的,李汝鱼有些热血贲张。
紧了紧手中长剑。
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若是那一日,你得已筑造大同盛世,得以见那几处远方,甚至触摸到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我,李汝鱼。
愿为你之剑。
薄暮里,李汝鱼和妇人来到先前驻留过刹那的水边。
暗暗奇怪,沈炼在何处?
妇人却看着水下,笑眯眯的说,“你说沈炼究竟是怎样做到,在水里一呆就是半月?”
李汝鱼吃惊的看着水下,“他在那里?”
妇人点点头,“但他轻看了南北镇抚司,若非妾身压着,此刻水里就是一具尸体了。”
手中竹竿探入水里,敲打了一阵,大声道:“沈炼,出来罢,朕在这里。”
又淡然的回头看李汝鱼,“他会不会杀了妾身呢?”
李汝鱼对这局面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沈炼出来,执意要杀女帝,自己又当如何。
杀沈炼么?
深绿色的水涌滚。
片刻后,深绿里出现一片惨白,丝丝缕缕白发从水下浮起,哗啦啦水花飞溅,沈炼破水而出,看清楚局势后,有些懵逼,阴沉着脸按刀冷笑一声,“陛下真不怕死?”
又看向李汝鱼,“你想阻我?”
李汝鱼蹙眉不语。
妇人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观耕台那边,暗暗想着那位老臣看到沈炼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会是什么神情,收敛了先前的少女风姿,恢复成平易近人却又如天边彩云的风采。
面无表情的道:“你想明白了?”
沈炼也蹙眉沉默,弄不清女帝在打什么主意。
妇人负手,目光落向西北方,“沈知音的死,朕本来可以阻止,但不愿阻止,知道为什么吗?”
不待沈炼回答,妇人继续道:“你在建康,杀了那个棒打鸳鸯强抢民女的世家少爷,加上奴仆共四人,然而换来了什么?在你离开建康后,那对年轻情侣被世家强势报复,男的被官老爷随便找了个借口发配到北方充军,估计活不过这一场战事,女的被抢入深门朱户后受尽凌辱,最终南镇抚司在秦淮河下游发现了她的尸首……”
妇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
神情很宁静。
但是。
杀意很重。
“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你沈炼一个人,改变不了这样的现状,对抗不了根深蒂固的世家,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君王做到的事情,你沈炼凭什么?就凭那柄如今已除编北镇抚司的绣春刀?”
“痴心妄想!”
沈炼沉默的看着妇人。
李汝鱼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这位让人难以揣度的妇人轻声道:“但是你可以。”
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她想告诉自己的道理。
妇人点头,“燕文帝开科举,使得寒门子弟可以鱼跃龙门,大凉太祖与文人共治天下的基本国策,使得世间寒士亦可为首辅,世家这个顽疾,历经数百年,终究去了不少瘙痒。”
“但朕明确的告诉你,不能。朕之背后,亦是世家门阀,这是任何朝代都无可避免的社会本质,掌权者终究是权贵阶层的利益代表。”
话语多无奈。
沈炼长叹,按刀,“那么,我就用刀和天下人讲讲道理。”
李汝鱼也长叹,按剑。
女帝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死,女帝若死,赵愭登基王琨左右朝政,或者赵骊夺权,被贴了女帝和赵长衣印记的自己,将会遭受血腥清洗。
妇人按住李汝鱼的手,看着沈炼,“你今天在这里,其实就表明你已经想明白,你欲要和天下人讲的道理,学那柳州柳向阳不可行,你的道理,甚至于柳向阳的道理,普天只有,只有朕能帮你们讲与天下人知。”
妇人忽然觉得有些畏寒,缩了缩肩膀,“朕确实可以给你一个希望,给天下人一个曙光。”
沈炼默然,眼神渐亮。
妇人的手依然按在李汝鱼的手上。
认真的看着沈炼,“今日朕说的够多了,不妨再多说一句,北蛮此次南侵,虽然有铁血相公王琨的手笔,何尝不是朕之所想!”
朕欲以战事弱世家。
而这也是铁血相公这一生仕途最想做的事情……当然,是那个年轻时候从寒门跃起而朝大庆殿的读书人王琨。
沈炼懂了。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漂亮的可能很会骗人的女人,没有骗自己。
仰天大笑。
然后推金山倒玉柱拜下,“但请陛下吩咐。”
妇人情绪复杂,没有说话。
有些话不用说,彼此明白,沈炼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杀了李汝鱼和女帝,要么他自己死。
没有例外。
女帝不能死。
那么只有沈炼死。
沈炼不死,何以彰帝威,何以让女帝陛下拿沈家这个世家开第一刀?
纵然是章国女帝,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借口。
沈炼起身,抬头,“罪臣沈炼,愿为陛下之大业,愿为世间之清平,一死何辞!”
妇人默然不语,手依然按在李汝鱼手上。
李汝鱼却懂了。
沈炼轻松笑看李汝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