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初,临安罕见的下起了雪。
在西城门一剑风情如仙之后,天穹上乌云汇聚不散,飘飘洒洒落下了细小雪花。
却很安静。
雪花簌簌悉悉的声音清晰至极,仿佛与人送别。
坍塌的西城门墙下,一片狼藉。
持枪的三世子骑着马越过废墟,从赵骊身旁走过时,叹道,乾王殿下您何必要逃,若是一心死战,李汝鱼杀得了您?
说完的三世子出城,却在即将出城门时时回头看了一眼李汝鱼,轻声道了句真想杀了他啊……此人不死,鬼知道什么时候那一剑会劈向自己。
三世子出门,汇合虞弃文的大风轻骑,同时等来了虎牙铁贲,意欲回开封。
禁军所属的凤翼轻骑和天逐重骑得到旨意,不阻。
李汝鱼提剑心茫然。
倏然之间从那种境界跌落出来,少年很有些不适应感。
见过高山,方知自身浅。
默默的归剑入鞘。
身后,慢悠悠赶来的老铁吐着烟圈,咧嘴一笑,“现在知道老子的拔刀术有多厉害了吧,知道老子并没有吹牛了吧。”
李汝鱼无奈苦笑。
最后这一剑,还真不好说是自己的能耐。
读了半日大燕正史,貌似也不应该有这等威力,总感觉和自己雷劈不死有关系,那个写下“兰亭集序”四字便被劈的异人,以及尸山血海里披甲将军的白起之心……
这才是原因罢。
当然,赵骊之死,那枚穿腹而过的箭居功至大。
赵骊站在废墟里,魁梧身材依然如天魔下凡,背上有一道深可见白骨的巨大伤痕,更绝望的不是这伤痕,而是来自五脏六腑,皆被那一剑所破。
赵骊的天魔凶相上是不可置信和不甘心,他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输给了这少年。
多么讽刺的事情。
曾经战无不胜的一代王者,竟然输给了乳臭未干的少年。
更不甘心的是,死在了江湖厮杀下。
而不是千军万张酒酣胸张的热血沙场里,这是何等的让人落寞,身为武将,竟然如此凄凉落幕,怎对得起那一腔壮志。
赵骊大恨。
如果不是王琨坐收渔翁之利,此时死的就该是那少年,自己依然是大凉乾王,如果不是遭受那一箭重创,自己也能杀出临安到广西裂地封王。
那一箭穿腹而过,留下无穷后患。
在自己的计划里,如果王琨出手,加上赵室周旋,哪怕杀了岳平川,自己依然是大凉乾王,最坏的打算是离开临安去广西。
杀出临安城,找到沈望曙,便可手持沈望曙如捉槊,沈望曙这个自诩于乱世开国的异人,难逃被雷劈成焦炭的下场。
但他一死,可断惊雷。
这件事自己筹谋了许久。
自沈炼死后,沈望曙在乾王府,总会在某个夜里莫名的昏睡,自己便会自划臂弯处,存血若干,让府中心腹郎中,使用某种秘法将自己的血注入沈望曙血脉之内。
如此日久,沈望曙体内便积蓄了诸多自己的血。
这也是为何自己臂弯处经常有纱布缠绕的原因,恐怕沈望曙到死都不知晓,他是如何被自己利用的。
失去沈望曙,赵骊一点也不心痛。
在自己看来,沈望曙所谓的乱世开国之说,很可能是夸夸其谈,其本人最多大概就是个二流谋臣,若真是开国君王,岂会如此被自己利用而不知?
而自己又哪需要一个二流谋臣?
若掌精兵,便可覆手为雨,大凉天下唾手可得,大凉枢密院那群儒将文官,在自己眼里,何异于土鸡瓦狗?
举手可摧之。
这天下,在沙场之上能和自己一较高低的,勉强三人。
岳平川、狄相公和赵飒。
可惜,顺宗和那妇人,不给自己就藩的机会。
可惜,王琨太冷血阴险。
然而,世事无如果。
自己没能杀出临安城,终究和岳平川一样,死在了这卑微的江湖俗世里,失去了一个武将最后的辉煌与尊严。
何其悲哉。
若大凉不是那个千古奇女子章国,而是赵愭执政,自己就藩于广西,手握西军十数万精兵猛将,别说李汝鱼,甚至本名薛仁贵的异人赵飒,哪怕岳平川和狄相公联手,自己也有战而胜之的希望。
我本是这天地间最强武将!
此生长恨。
恨天无把,恨地无环!
盯着长剑归鞘的李汝鱼,赵骊绝望而不甘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赵骊有些明白女帝为何如此青睐雷劈不死的少年了。
也许,他本身就是异人。
李汝鱼看着这位红光返照的大凉乾王,沉默了一阵才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并不是异人,不过……”
此刻四周很安静。
李汝鱼便多说了一句,“最后那一剑,有‘快雪时晴’的笔墨意,有一位白姓将军的杀戮心,还有大燕的厚重岁月。”
但快雪时晴几个字究竟有什么意义,少年自己也不知道。
可赵骊知道。
虎目圆瞪,极其小声的喃语:“原来是他们啊……”
快雪时晴谁所写?
白姓将军又有谁?
赵骊喟叹一声,自己输得不冤,恐怕就是自己那位极度尊崇的武悼天王在这样的境况下,也只能认输罢。
毕竟是书圣。
还有一位千古以来最强的杀神。
李汝鱼和老铁都没听见赵骊那低微的喃语声。
赵骊的身影摇晃,眸子里的神采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