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回身挥了挥手。
有位持剑大内高手上来,在女帝示意下,绕到后面,悄然手起刀落,一个手刀将王妃劈晕过去,旋即又匆忙奔来五六宫女。
然而谁也掰不开王妃抱着王爷的手。
冻了这许久,怕伤了王妃。
妇人叹了口气,说了句苏苏你若再不松手,我便烧了他的尸首,你知道我说得出便做得到。
晕过去本来什么也听不见的王妃,竟然真的松开了手。
让人感触不已。
宫女们小心翼翼的将王妃抱进暖轿,大内皇宫里也有御医等候。
山上飘来一袭大红袍。
恐怕秽了陛下耳目,擦拭嘴角血迹后从山上下来的内侍左都知薛盛唐精神极其萎靡,一日之间苍老了许多。
妇人看着这位老貂寺,叹了口气,轻声道薛都知且好生歇着,晚间朕会着人送几枚疗伤圣品来,将息着身子,朕的内侍省可离不开你呐。
老貂寺感恩拜伏,大红袍伏在雪地上盛开成一朵娇艳红花。
妇人却没有立刻免礼,怔怔的看着头拜手上的老貂寺,良久才道:“薛都知,可曾怨过妾身?”
老貂寺身子一颤,慌不迭道:“臣惶恐。”
妇人笑了笑说,朕知晓薛都知的一片忠心,但朕为女帝,欲昭彰天下,所以轻内侍省而立凤梧局,此其一;其二,朕欲为这天下女子树一型,不让人间才女埋于文墨间。
又说,朕啊,想让女子入朝堂。
这话很轻。
不过落在薛盛唐和李汝鱼耳里,不啻于惊雷。
让女子入朝堂,这是何等的壮举和大手笔,可以想象,会遭受到多少的阻挠,首当其冲的便是先贤定下的夫为妻纲等诸多礼常。
这是一条漫长而颠覆的道路。
会有很深远的影响。
也许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也许……妇人真的做到了呢?
毕竟如今凤梧局的江照月和柳隐,俨然已有女子仕朝堂的雏形,也许等女帝弱了世家,再行此策,便真有达成的一日。
李汝鱼看着妇人,这一刻忽然觉得妇人很近。
又觉得她很远。
近,她站在人间,为帝位着想。
远,她站在云端,为天下着想。
人间有此帝,岂不是亿兆生灵之福?
薛盛唐则要现实得多,不过妇人没免礼,他依然跪着,有些话不敢说。
陛下,您这壮举颠覆传统,谁人能懂?
臣便不懂。
妇人也没奢望李汝鱼和薛盛唐能知她心。
薛盛唐,终究是世家出身,骨子的礼仪纲常持久日深,而李汝鱼又太年幼,他的世界观还没达到这等程度。
懂自己的人死了。
顺宗死了,死之前,将江山给了自己。
岳平川死了,死之前杀赵骊。
轻叹了口气,“免礼退下罢。”
待薛盛唐退下,妇人和李汝鱼回到只倒了一间的小院子,在台阶上坐下,虬髯满面的汉子元曲尚在,有些拘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妇人笑了笑,“就凭你元曲以万贯家财活十万灾民,别说在朕面前,即使在垂拱殿里,也该有你一席之地,不需拘礼。”
元曲笑而受之,依然不坐。
女帝给了脸,但你不能真的不要脸。
妇人对元曲的态度,与岳平川一般无二,轻声赞道:“世间芸芸众生,皆为了功名富贵四字而沉浮一世,辛苦一生,蝇营狗苟几多时,虽知身后带不走一丝一帛,但上至天子君王,下至贩夫走卒,却前赴后继,存在的意义何在?”
李汝鱼心绪有些不定,闻言不语。
元曲却摇头,“陛下此等见解,草民不敢苟同。”
妇人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元曲思忖了一阵,才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在其阶不懂其辛,陛下居大内皇宫,衣食无忧,看的是天下大势,但民间众生,蝇营狗苟者或有为己,亦有为子孙后代者,且居阡陌而心忧天下者,古往今来众之,对于我等庶民,暖衣、饱食、父健、子兴,便是一生。”
顿了一顿,“无数一生汇聚在一起,便是陛下一手打造的盛世。此为天下细处,汇聚一起,这便是陛下所看见的天下大势。”
妇人沉默。
看向李汝鱼,发现少年心思依然远飘。
知道他在担心青州那边的谢家晚溪和夫子,也便不问他,笑道:“也许你说的在理,朕举君王之剑,剑锋所在处,是天下为谋。”
元曲点头,“所以,今日临安事,既有陛下的君王之剑,亦有岳王爷的诸侯之剑,更有李汝鱼、孤独鹫、西子船娘的庶人之剑。”
“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此剑无国事,却处处是国事,天下黎民,无一不国事。”
元曲一腔话,酣畅淋漓。
“草民以些微家财而活灾民,在草民看来,是人之常情,是庶人之心,但在陛下及满朝百官看来,却是达则兼济天下的国事,此便是阶层之异。”
“这便是存在的意义。”
“不同的意义,却大多指向同一个方向: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为了子孙后代也能比自己更好的活着。”
元曲没有说的是,我存在的意义,是寻找心之归宿。
无关庶民,亦无关国事。
妇人闻言有些动容,许久没有做声。
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