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里顾家老宅。
疲惫不堪的东林书院众人连同从左近赶来的仁人志士齐聚一堂,不少人跪在东林先生顾宪成的牌位前放声痛哭,想到惨死的刘、赵二位君子和那些年轻热血的弟子、百姓,正人君子们更是心中万分难过。
魏阉恶行使正人君子们无不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然而,让他们更加愤怒的是,那魏太监的爪牙不但封锁了整座无锡城,还把泾里这边也给封锁了。就现在,镇外头就有鹰犬在那游荡,不论何人进出,都要叫他们搜个干净。就是无辜百姓,也少不得被他们纠缠喝问。
不少从江南各地来为东林先生吊唁的客人被拦在了外面,借口竟是无锡最近有奸小出没,为防再出变乱,奉提督太监魏公公命,方圆数十里都实行军管。
借着“军管”之名,所有无法出示身份证明及路引的人,都不得进入无锡城及泾里这边,鹰犬叫他们从哪来回哪去。
此举,真是让仁人志们恨之入骨,什么军管,狗屁的军管,分明就是那魏太监害人之心不死!
然,左近真个就被魏太监的爪牙给封死了,无锡县衙不闻不问,使得消息不得进出,泾里这边,人心难免惶惶。
唯一的庆幸是那魏阉没有丧尽天良,带兵前来顾家老宅滋事,这才使得无处立足的书院精英们得以在泾里落脚。
有关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经过又是如何变化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清楚。但一致公认,魏阉便是那暴行的幕后主使。
此人不除,东林难安。
可如何除此人,如何解此间危局,却是众说纷纭,你一言我一语,无个准章出来。
这也不能怪他们没有主意,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昨夜无锡城中动静闹的实在是太大,死伤上百,现在想来,都叫人后怕呢。
以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谁又敢再去和那手握长刀的魏阉爪牙理论呢。
休说理论了,就是出都不得出啊!
自有东林书院以来,一干君子还从未有过如今天这般颓丧、无助。上百人就同被抽了筋骨般无力。
景逸先生高攀龙坐在椅子上看着同僚们,他已经哭过,在众人未集之前就在恩师牌位前痛哭过,只哭的伤心欲绝。
很多人来请高攀龙拿主意,可高攀龙有又什么主意可出。
历来,只一个圣贤大义便能解决一切,可这大义二字突然失了效,叫这位东林先生的大弟子也不知怎么办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小的魏阉竟然有那么多的爪牙。真若早些知道,事情必不致于此啊。
顾家人这边能出面的也就是顾宪成的女婿王永图了,可这王永图吱吱唔唔的也说不出个什么。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别说与那魏阉计较了,就镇子外头那些拿着火铳看着顾家的爪牙,便一个字都说不得。
此间,能定人心的也就是修吾公李三才了。
修吾公正在写信,分别是给北京和南都的东林要人,以及常州、苏州的府县官员写信。
终归是做过督抚大员的,李三才的镇定远不是外面那些人可比。
写就数封信后,李三才命在边上的钱一本将信收好,交给顾家下人,寻小道悄悄送出。尔后,缓步来到前院。
见到修吾公出现,正在泣哭的人群一下止住了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三才的脸上。
李三才缓缓扫视着一众书院精英,此刻,他心中的愤怒不比场中任何一人少,但他知道不能义气用事,如今那魏太监手下有兵,对付这种人就万不能硬来,否则吃亏的还是他们。
缓缓扫视众人后,李三才捋捋胡须,台下渐渐安静下來。
众人侧耳细听,李三才微一拱手,侧身看向老友的棺木和牌位,痛声道:“九年前,泾阳兄倡修东林书院、道南祠,与弟顾允成,以及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等八君子聚众论德,标榜气节,崇尚实学,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斥时弊,至此,天下才有我东林党一称!…老夫不才,适时逢与其会,于书院重修出了小力,得泾阳兄看重,与我兄弟相交,然今日泾阳兄却先我而走,老夫内心之悲痛实是不足为外人道。”
说完,以袖掩面,哽咽连连。
“修吾公莫要太过伤心,节哀啊!”钱一本在边上低声劝说着。
“我不伤心,不伤心!…”李三才大步来到众人前面,扬声道:“老夫非伤心,老夫实高兴,能与泾阳兄称兄道弟,是我李三才三生有幸!…想当年,泾阳兄手定《东林商语》、《东林会约》,规定每月一小会、每年一大会。那些被谪黜的士大夫、各地学者闻风响应,朝内官员也遥相应和,天下为之侧目,这等盛景我李三才恰逢其会,三生有幸啊!”
言毕,长叹一声,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如今泾阳兄去世,老夫宛如孤魂野鬼,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有你们在,东林衣钵自然是后继有人。看到你们,老夫就是死也欣慰!”
“修吾公!”
高攀龙忍不住紧紧攥住拳头,在椅子扶手处重重一拍。
李三才看着这个好友的大弟子,微微点头,道:“存之莫急,老夫知你意,但今日老夫却要与你说,意气用事解决不了此间局面。”
“修吾公这是何意?”高攀龙一脸不甘,“难道我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魏阉烧了我书院,杀了我同志,不闻不问么!”
八君子之一,昨夜也参与事件的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