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鱼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官袍锦绣灿烂,双目神光炯炯,三绺山羊胡子随风飘飞,左右护卫前呼后拥,身后绛州卫大军刀枪如林,中军亲兵高举着官衔旗号:右副都御史、巡抚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门等关军务!
可是张都堂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身为当今首辅大学士申时行的门生,他这趟是要去对付前任的首辅大学士张四维,凤磐先生是何等人,庞大、近乎不可战胜的江陵党就毁在他手上,执掌首辅以来更是作风强势,无论万历信任的吏部尚书严清,还是内廷张鲸张诚两位权阉,都被他生生压下一头……
对付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稍有疏忽松懈,就会遭到可怕的无情的报复,如果张四维这次不倒台,以张公鱼的小身板,绝对当不起凤磐相公之雷霆一击!
幸好,张公鱼的身边还有他的老把弟。
秦林秦长官头顶掐丝无翅乌纱,身穿江牙海水坐蟒袍,腰系九龙玉带,佩一柄七星宝剑,胯下骑着纯白的照夜玉狮子,凡见了的无不喝声彩:好一个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张公鱼偷眼看去,只见老把弟神色从容不迫,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嘴角还带着那种熟悉的戏谑微笑,似乎并没有把那位阴险可怕的凤磐相公放在眼里,于是本来心中忐忑不安的巡抚大人,心跳也就慢慢恢复了舒缓,喉头也没有刚从蒲州出来时那么发干了。
怕什么怕?当年在蕲州初见秦林时,自己不过是个区区知州,前途暗淡无光,老把弟更可怜,只是个白身,正儿八经的平头大百姓,就破了荆王府夺嫡大案,挫了白莲魔教的凶焰!南京、京师,一步步走来。自己做到一省巡抚封疆大吏,老把弟虽然贬谪,其实前途不可限量,登高一呼群山响应,难不成还怕了凤磐相公张四维?!
张公鱼抖擞精神,腰板也在马鞍上坐得直了些。
秦林并不知道身边这位老把哥一时间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他只是遥望风陵镇少师府的建筑轮廓,思绪飘飞:
张居正提拔重用张四维。以为左膀右臂,却在死后被他无耻的背叛,老泰山虽然一直对自己疾言厉色,其实究竟待自己如何,彼此早已心照,而大哥张敬修之死,更是让自己心中难以平静,时不时浮现出长江初会、南京笑傲风月、扬州联手、京师再会的一幕幕,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江陵党诸君子何尝不是如此?与曾省吾并肩查办蓟辽总督杨兆贪墨一案。潘季驯一心治理三河水患,戚继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王国光、张学颜、王篆……
现在,是替他们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秦林面沉如水,把缰绳一抖,投向少师府的目光带着万般冷厉。
堪堪将近风陵镇,张公鱼看了看秦林的脸色,老把弟鼓励的点点头,他便鼓起勇气,大声下令:“围了,把通敌卖国奸贼的宅子围了!”
“张都堂有令。围了少师府!”雷暴一声大喝,众官兵呜嘟呜嘟掌着鼓号,从两翼分散包抄,朝着少师府围拢。
山西巡抚率绛州卫精兵围了少师府!
消息瞬间在风陵镇传开,百姓们先是惊讶。接着就喜极而泣。
“来了,真的来了!”茅草房前,满脸沧桑的妇人倚着门框,身子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双手不住的摩挲着怀里懵懂无知的七岁儿子:“张家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啊!你父亲当年为了三尺田界,只和张家争了一句,就被曹四带着人活活打死,娘告到州衙,哪堪官官相卫,反倒赔了田产房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少师府也有今天!”
“娘不哭,娘不哭嘛!”小男孩不懂事,只道妈妈伤心流泪。
“不哭,好,娘不哭,”妇人用衣襟擦拭着泪水,可哪里止的住?过去几年的辛酸苦痛,仿佛都随着这泪水夺眶而出!
风陵镇中,范一帖的医馆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风陵镇是渡口,秋季黄河上吹来的风大,已有了凛冽的寒意,可这医馆里面热火朝天,不知多少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那滚滚热浪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范大夫,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一个脸上皱纹沟壑纵横的老汉,喜得将桌子连拍直拍:“只说少师府一手遮天,咱们泥腿子永远都看不到红日头,没想到那啥秦长官真的是个青天大老爷,得啦,这次托他的福,要是真能扳倒少师府,俺在家里供他长生禄位,保佑他福寿绵长百子千孙!”
范一帖忙得根本没空搭理他,在纸上不停的写着画着,累得手都快抽筋了,可脸上的笑容那是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写的不是病历医案,而是人们七嘴八舌控诉的少师府的累累罪行!晋商豪门连通敌卖国都敢干,还有什么不敢做出来的?张允龄又是豪强霸王般的人物!
这些年,张允龄和他的几个儿子,乃至府中大大小小的管家恶奴,在风陵镇在蒲州欠下的血债真是罄竹难书!
范一帖奉秦林之命提前收集控诉,前些天自然没几个人敢到他这里来,就来了也是细声细气偷偷摸摸,生怕被少师府发现,遭到可怕的报复。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人们奔走相告来到医馆,把他们的委屈和冤仇统统倾吐出来,白纸黑字的写出来,范大夫跟前的一张张诉状,就是埋葬少师府的一锨锨土!
“快来看啊,秦长官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屋子里的人立马全涌了出去。
秦林与张公鱼并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