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边上。
圣后又沉默了,她沉默了很久。
白河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却注意到她的香肩一直在微微颤抖,而且抖动幅度越来越大,一双玉掌,也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握紧,指甲深深的插入掌心。
白河还注意到,圣后的血……竟然是金色的!
“陛下?”他上前一步,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陛下的眼中有晶莹闪光跃动,她是在……
哭泣?
看了一眼前边的血池,无数尸体堆之如山,有的成了干尸,面容扭曲如同厉鬼,有的身体如同麻花一般弯曲着,体内的血液已被残忍榨干,也有的死无全尸。
而更多的,早已尸骨全无。
此情此景,莫说圣后一介女子了,就连白河见了也是于心难忍。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忽然抬手给了圣后一记摸头杀,轻抚着她的秀发,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喉咙梗梗的,开不了口。
难道说:“陛下,你想哭就大声哭吧,哭出来会舒服一点”?
又或者说:“死者长已矣,我们一定会为将士报仇的,请陛下节哀顺变”?
又或者更勇敢一点,说:“来,肩膀借你用一下”?
……拜托,很俗套啊有木有!
圣后不是俗人,她不需要这些俗套,这时候应该是“无声胜有声”更好一点——白河如此对自己说。
圣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或许是,她有察觉到了,但无心理会而已,此时她的心中,有无数念头闪过。
“节度使昝斌……
指挥使王全……
左先锋陈定西……
右先锋胡不归……”
这些,全是龟兹镇的将士名字。
他们有的是圣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新兵蛋子,也有的是追随她多年的老兵油子。
有老的,年近古稀;
也有少的,年华双十。
他们主动请缨,镇守大周西北苦寒之地,从不离弃。
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圣后的手中,还有节度使昝斌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奏折,墨迹尤新。
可是如今,他们全都死了!
一夜之间,全都死光了!
甚至就连死,他们也不得安宁,英魂化作怨鬼,食人肉,吸人血,噬人魂。而除了龟兹之外,大周边疆还有更多、更多。
“都是我不好……是我的疏忽,以致你们受害了……
“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燕回关,胡绝岭……贺兰山,还有……北庭都护府……当初的安东都护府……共计七十万五千零八十九将士……
你们本来不用死的……
都是我不好……
是我没看好你们,以致外敌有机可乘……
是我!
是我害了你们!”
圣后处于巨大的自责之中,她忽然转身,将头埋在了白河的胸前,玉手一下一下的捶着他的胸口,终于低泣出声:“都是我不好!是我的失职了!
如果我早点看到……他们就不会出事……
都怪我!
都怪我!
都怪我……”
尽管得了白河提醒,圣后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事实上,在她见到阵灵苏醒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已经猜到了一些。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当见到无数尸体如同垃圾一般堆在血池中时,她还是坚持不住,情绪崩溃了。
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个女人罢了——哪怕她流淌着金色的血液。
白河:“……”
圣后在无声抽泣,他像根木头似的站着。
迟疑了一下,他终于伸出手去,将怀中的圣后轻轻搂住,另一只手继续摸头杀。
良久,白河才缓缓开口道:“想哭就哭吧,大声哭出来……或许会舒坦一点……”
哎,俗套就俗套吧,狗血就狗血吧,不管了……
去他妈的无声胜有声!
“佛祖也会有打瞌睡的时候,也会听不见信徒的祈祷。所以了,陛下,恕微臣斗胆说一句,你再强大,但骨子里终究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疏忽——这是人之常情。而事实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要是再自责,让我这做臣子的情何以堪?”
白河哄小孩似的哄了几句。
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终于忍不住了:“还有……陛下,你能不能先停一会,让我……让我回个气?你再这么捶下去,微臣这小身板……只怕要……要报废了……咳咳!”
画风突然转变,圣后不由愣了一下。
然后抬头一看,才发现白河已是面如金纸,嘴角流血。他的胸膛湿了一片,印着点点金色的血迹,而更夸张的是,凹下去了——他的胸膛凹下去了!
圣后情绪失控,一时间没把握好力度,竟硬生生把白河的胸膛给捶出了一个清晰的拳印来。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果然十分有道理。亏得白河有庄梦蝶的守护契约在身,小小拳印而已,转眼即好,就当锤炼身体吧。
远在北冥的庄梦蝶表示自己很无辜:为什么又是我背锅?!
耳垂悄悄红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抹了一下眼角,圣后就已经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哭……我是一国之君,我不能哭!
突厥不灭,天下永无宁日!
我,还不能哭!”
可是……
可是真的忍不住啊!呜呜呜……鼻子好酸,眼睛好涩,为什么我境界这么高,内外入微已臻化境,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