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只巨大的鬼鱼藻的搅动,以及众人各显神通的术法翻腾之下,大潭的平静与清澈早已不复存在,甚至在山洞的地面上砸出劈裂了数道深深的沟壑裂缝,直通大潭。浑浊的大潭水顺着这些沟壑流渗了出来,将山洞原本遍布砂石的地面变作沟壑纵横的湿地。
这些交叉纵横的沟壑虽然给行路之人无端造出了各种障碍陷阱,但对于原形即为水流的江月心来说,那简直是四通八达,重新化为水形的他走在里面,自如惬意的很。
而且,无法令人捉摸他的形迹。
根脉重新控制了青莲先生的视力,眼见着那少年跟江月心说了几句话,女子便忽然消失了身形,心道不好,急忙低头去看脚下。
但脚底下横七竖八的水沟千万条,条条充满了或深或浅的浑水,如何分得清哪里是大潭水,哪里是水人真形呢?
可那根脉见机极快。既然无法查明江月心的行踪,干脆就不查了。它只是牢牢抓住青莲先生的身体,将他扭转过去,迈腿往大潭里就跨了进去。
想来,那水人是要来夺孢子的,所以根脉无需盯着江月心去向,它只要把孢子拿到自己手中便是。
何况,孢子在哪里,就只有它知道了。
根脉令青莲先生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个更为可怖的狞笑,抬起腿来,一步步进入了大潭的深处。
真正的青莲先生毕竟只是个凡人,他的自我已经渐渐无法抵抗了。只看见青莲先生别别扭扭,好像僵尸一般往大潭里跌去,走三步退一步,好似很不情愿,可走着走着就见他越来越无力,胳膊都耷拉在了身体两旁不协调地乱晃着。大潭水虽然已经少了许多,但留下来的仍然足够淹死一个成年人。
青莲先生就这样走到了大潭中,浑浊的水面没过了他的小腿,慢慢的又没到了腰际,而他还在继续歪歪斜斜地往更深处走去。
外人无法窥见内里生了什么,可青莲先生残存的自我意识却躲在身体里角落里,独自承受着无尽的恐惧。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具空壳,粗壮的树干从黑暗处长了出来,树下根脉密密麻麻,分出无数细密的须根,爬满了他身体里的每一处,像长了倒刺般紧紧抓进他的血脉和皮肉之中,吸吮着他的气血不断生长蔓延,渐渐往上,须根的网张开,包裹住了他兀自颤抖不已的心,再向上,刺探进入他的脑壳,刺向他达却又柔嫩无力的脑仁……
而青莲先生只能躲在一旁,哆嗦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生!
玉竹春,怕是喝不成了吧……
“……初饮玉竹春之时,我便被惊艳到了……”
青莲先生一愣。是那少年的声音。奇怪,外界的一切,他自己早就无法感知,全都被那无孔不入的根脉给接管了,为什么偏生能听见这少年的声音呢?
是因为自己对玉竹春执念太过,念念不忘吗?
青莲先生的真我从角落里抬起了头,侧耳倾听。
那少年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初次听来,像是青莲先生在宫中遇到的帝王的那些傲慢的宠臣,再听却恍觉遇到了他在山中拜访的那些为无为之法的隐士。少年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青莲先生从不可遏制的困顿之意中挣扎出来,拼命仰起头,从须根密布的网中伸展开蜷缩的身体,只为将那声音听的更清楚。
只听那少年依旧懒洋洋道:“……因为太过惊艳,那种激动的心情实在无处安放,所以我这等白丁,也忍不住赋诗一,就以这玉竹春,以及酿造出这等美酒的高人为题……我自知才疏,做出诗来也是惨不忍睹。不过,我又听人说,作诗一事,平仄格律虽未基本,但最切切之要在于诗中真意,若有真情实感,那些韵脚格式反倒成了细枝末节。若以此判,我倒是觉得我歪诗倒是也不算太差……”
根脉令青莲先生的步伐暂时停了下来,也不回头,只闷闷道:“你啰嗦这么多,想搞什么鬼花招?”
“明明是你养了鬼鱼藻,却偏说我耍鬼花招,”少年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笑道:“你这不是颠倒黑白么?再说了,先生诗名广播,我只不过想请先生帮我点评点评我的小诗而已,你紧张什么?”
青莲先生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觉脚下潭水中忽然打个水花,像是一尾游鱼突然甩了甩尾巴,掉转了游泳的方向。
一定是那个突然消失的女子!根脉控制着青莲先生霍的低下头,往漆黑一潭水中细细寻觅着。
少年慢慢抬起手来,看着掌心中越来越粗的须根,仍旧用平常的语气娓娓道来:“青莲先生既然没有别的疑问,那我就献丑了啊!此诗云:
“遥知深谷紫竹风,九曲幽径入山腾。
绿重路回叠隐泉,质比竹君声如琤。
今有佳人娉婷至,明眸皓腕玉净瓶。
点石成金涌泉酿,八方四合笑宾朋。
碧色盈杯香溢怀,天上人间觅难曾。
吞杯把盏别昔怨,心净忧消青莲生。
虚蹑太清涤凡尘,神游万仞会先哲。
醉卧古道笑沉浮,日出月没几度更。”
少年慢悠悠的念完了诗,笑嘻嘻的看着不远处的青莲先生的后背,道:“就是这一了,不知先生认为如何?”
那根脉控制着青莲先生的身体,俯向下,在浑浊的水中仔细辨寻着。他的脚下,大潭水不时的在这里打个旋,在那里翻个水花,就好像水底来了几尾活泼的鱼,叫青莲先生想忽视都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