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老林“被带走”的消息,在曲江电视台的直播新闻中转瞬即逝,播报时间不超过20秒,但毕竟石子落入水中,哪怕动静再小,也不可能毫无波澜。
九五年这会儿,有条件在早上十来点看电视新闻的人不多。
要么有钱又有闲,要么有闲又刚好赶上身上有电视机。
而中远,恰恰就刚好符合这两个条件中的——第二个。
自打老林成名之后,中远就一直在对外宣传一件事情。
他,中远,东瓯市著名书法家,东瓯市书法家协会副理事长,曲江省书法家协会成员,是林国荣独生子林淼唯一指定的书法授业恩施,并且刚刚帮助林淼参加了一项国际书法展览赛,虽然比赛结果未知,但成绩相当可期。然后就这么到处忽悠兼骗吃骗喝了一大圈后,就在上个星期,他终于有效提高了自己的身价,成功地把新学生去他那间小破木屋学书法的学费,从每学期五百元,理直气壮地涨到了六百,并且一鼓作气,一周之内连续新收了三个徒弟。
随后为了庆祝这次伟大胜利,中远一咬牙,就去买了台和江洋店里头那部一模一样的小电视机,作为对自己这么长时间精彩操作和辛勤付出的奖赏和犒劳。
十几寸的迷你小电视,放在教室里简直时尚、时尚、最时尚。
这两天每天晚上下课关门之前,中远都要把那台小电视机好好擦一遍,爱护电视机,远甚于爱护除林淼和晓晓之外的其他学生。所以也正因如此,当中远并不滋滋有味但足够高兴地从电视里突然看到老林“被逮捕”的新闻后,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当时先是惊讶,接着又是紧张,再又是茫然,继而恐慌,稍后又开始犹豫。
各种情绪伴随着他脑补过头的胡思乱想,转过九曲十八弯后,他最后终于一跺脚,关掉电视机,扔下满屋子还等着他批改作业的小朋友,匆匆跑到附近不远处的小卖部,给市里的某位他眼中的大佬打了个电话。
而那位大佬,当时就在区委某办公室里喝茶报纸,顺带跟同事指点江山,口沫横飞说着瓯城区美好的将来,接到中远的电话后,大佬当场就一口茶喷了同事半张脸。同事都呆了,问大佬发生了什么,大佬一张嘴,就是个惊天大消息:老林“被双规”了!
消息不胫而走,半小时内传遍整个瓯城区区府大院的六幢办公楼,上到区委区府办公室,下到组织、宣传、统战、政法各部门,最后区纪监委大佬听到消息,人都懵逼的。
册那老林到底犯什么事了?上头居然直接就越过我这边把人抓了?是怕我们串通对抗审查还是怎么的?搞得老子现在也好慌啊!!!
而接中远电话的大佬,如果能耐只局限在瓯城区内,显然就不是大佬了。
瓯城区区府大院内沸沸扬扬的同时,那位大佬一边给同事擦脸道歉,一边又给他自己所认为的更高一级的大佬打了电话,这么逐级联系,半个小时后,远在新加坡带队的全国书法协会副秘书长,接到了犹如晴天霹雳的终极新闻。
“林国荣翻案了,有可能择日枪毙。”
“妈的他干嘛了啊?!”副秘书长整个人都抓狂了,“干什么他就要被枪毙了啊?杀人放火也不至于枪毙得这么着急啊!检察院和法院都不用走程序的吗?”
“不知道,反正国内现在都是这么说的。曲秘,林国荣儿子那个奖,还要不要颁给他?”
曲建安愁眉难展地狠狠嘬了口烟,回答道:“展览都已经开始了,照片都拍了。这样吧,你先跟他们那边……东瓯市是吧?跟东瓯市那边讲一下,让他们先把老林儿子获奖的奖牌和证书扣下来,先别发。等我们把情况搞清楚了,再做下一步决定。让东瓯市书协的人管好嘴,从现在开始,我们跟林国荣……保持距离。他那个荣誉会员,你先把名字摘掉。”
“好,明白了。”电话那头挂断。
曲建安又嘬了口烟,眼里满是深深的忌惮:“妈的,副科级都能够上枪毙了。这才出门一个星期,国内反腐形势就这么高涨了?”
无独有偶,当书协这边收到消息的时候,京城某小破楼里,手握决定一大群小孩人生拐点权力的几个老头,也接道了不知源自何处的电话。电话的内容比曲建安听到的稍微靠谱一点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而已。几个全国中小学作文大赛的终选评委,听完电话后全部面面相觑。一个老头拿出昨天才刚刚定下的,今年的获奖名单,递给身旁的同事,不住叹息摇头。
托老林近来爆得大红,林淼自己又足够争气的福,林淼两篇竞赛作文,全都入选了最后决赛,并被所有评委一致推荐为一等奖获奖作品。鉴于这是赛事成立以来,第一次出现一个孩子有两篇参赛作品同时获得全国一等奖,评委们史无前例地,破格给林淼定了个全国特等奖。
只此一例,前无古人。
“今年七岁,恭候各位……唉,一语成谶啊!”老头拿着名单,惋惜得要命。
另一个评委问道:“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个奖发下去,我们就完蛋了!”老头愤愤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哗哗转响拨号圈。
片刻,东瓯日报集团大楼总编室内,丁少仪拿了电话。
听那头说了几句话后,丁少仪当场失声喊道:“不可能的!我这边都没收到消息!”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砰砰作响,连敲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