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宫城在望,纪明吃了一肚子的灰。
留于原地看守车辆的两名带刀侍婢与守卫宫门的宿卫均是愕然望向纪明,由于建康的道路以黄土路居多,一路驰来,跟在杨彦的马屁股后面吃灰,纪明不仅止于灰头土脸,全身都是灰蒙蒙。
“有劳两位小姊姊了。”
杨彦笑mī_mī下马,把马缰递向那两个侍婢。
“扑哧!”
二女均是掩嘴一笑,接过马缰,以她们的经验,显然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纪明羞恼交加,正要发作,杨彦抢先转头笑道:“想必主上已久等,请纪君莫要耽搁,速领杨某入宫!”
纪明狠狠瞪了一眼,拿起块布巾,胡乱擦了擦脸,就闷哼一声:“随本将来!‘
杨彦跟着纪明步入宫门。
吴宫曾于石冰之乱时被焚毁,现在的宫城是原址基础上重修,但是朝庭财力有限,除了太极殿较为气派,沿途的台省屋阁都很简陋,也没有明显的规划,很难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说句不中听的话,杨彦多次出入荀府,堂堂宫城,尚不如一荀氏家宅。
这时,纪明阴着脸道:“杨彦之,本将与你说说觐见礼仪,你可得听好了,若是冒犯主上,可莫要怪本将未作提醒。“
”杨某洗耳恭听。“
杨彦拱了拱手。
在这方面,纪明倒是没有含糊,几个要点说的清清楚楚,在接近殿门的时候,杨彦也记住了。
荀华还在等候,见着杨彦,美眸中虽柔情四溢,却难掩百转哀怨,只是在看到纪明的时候,嘴角不禁上扬,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纪明坑着头,向殿内施礼:“禀陛下,杨彦之已带到。”
那个时代没有宦人代为宣召,杨彦脱了鞋子,迈入殿内,趋步上前,所谓趋步,就是小步快跑,除非获得恩准入朝不趋,才能昂首大步。
殿内无数道目光都射了过来,要说幸佞之臣,连刁协都不如杨彦,刁协好歹是渤海刁氏出身,也算北地望族,早年曾于西晋任太常博士,八王之乱历仕诸王幕府,官至颍川太守,永嘉南奔江东,入琅琊王幕府,由镇东军谘祭酒累迁至丞相左长史,晋祚移鼎之后,历任左仆射、尚书令。
就这样的履历,都被人称作幸臣,更何况杨彦一个无跟无脚,连胥吏浊官都未担任过的寒门素人?
望来的目光中,多是不屑和轻蔑,还伴着阵阵冷笑。
荀崧和卞壸均是暗暗叹息,在他们眼里,杨彦的结果已经注定了,必是据郯城于北方苦战撕杀,永远看不到尽头,也永远没有还朝的可能,运气好,尚能勉强割据,乱世求生,运气不好,便如刘琨般,苦苦支撑,终不免被肆虐于北地的铁骑撕成碎片。
裴妃也是感受到殿中的气氛,玉面森寒,心里竟然对杨彦多出了些愧疚,毕竟在那个时代,物议是能要人命的,她可没想过杨彦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议论。
阶上,司马睿父子却是观察的很仔细,对杨彦没有太多的偏见,反倒是不及弱冠,精于曲乐,有胆有谋,且胆大包天至自请为国相,堪称中朝以来从未有过,此时见之,杨彦不慌不忙,亦步亦趋的行走,面色沉凝坚毅,尤其是衣衫随步伐飘动,颇有些浮云迢迢的清趣。
“嗯~~”
司马绍望向老父,略一点头。
杨彦也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阶上二主,司马绍不提,与史书记载较为相似,须发略黄,眼窝较深,具备一定的中亚白人特征,而司马睿虽只四十来岁,却头发斑白,胡须暗灰,苍老憔悴如一老翁,这分明是忧思过度以致精气外泄。
不过杨彦并没有为司马睿诊治的心思,这种事情,只能是自找麻烦。
很快步至阶前,杨彦拜伏施礼。
“民杨彦之参见皇帝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依礼,一拜即可起身,拜过之后,杨彦站了起来。
司马睿问道:“东海王妃荐你为国相,你一寒门素人,未得中正定品,何德何能敢居此位?”
杨彦施礼道:“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以避之,民熟读兵书,苦练武艺,正欲乱世报国,然朝庭等阶森严,不敢愈越,恰王妃厚待于民,故向王妃自荐,为其守土,上可报效朝庭,中可还王妃之恩,下可以事功进取,效法陶公,于青史留一薄名。”
这话非常实诚,阶上父子均是暗暗点头。
在当时,北伐是政治正确,若是慷慨陈辞,北伐复国,没有谁会公然指责,却难保不会被人怀疑用心,而杨彦就说的很明白,只为守土,顺带进取,谋一出身,虽然政治上不正确,却符合公认的价值观,即先家后国,家为国先。
温峤抚掌笑道:“素闻杨彦之常有妙语,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再观姿容,雅气横生,忠勇不失,俊郎如玉,若是不计出身,确是一妙人,请问杨郎郡望何处,家里尚有何人?“
荀崧开声提醒:”贤侄,这位是温太真,照直回答即可。“
贤侄的亲厚度不如世侄,但世侄不是乱叫的,杨彦本无家世与荀氏论交,因此这一声贤侄,已经表明了荀崧把杨彦视为子侄辈的态度。
杨彦向荀崧深施一礼,便向温峤施礼道:“温公垂询,自当实言,彦之生于建康,父母早亡,大兄征发徭役,倒毙于途,二姊远嫁荆襄,了无音讯,三兄病重不治,家中只余我一人。”
顿时,裴妃眼圈红了,她原以为就自己身世凄苦,今见杨彦之,一家数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