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说的是!”姚飞清楚李师中很早以前便与王安石打过交道,只是两人甚不相和。确切的说,是李师中看王安石不顺眼。以至于早在两人刚刚入仕的时候,李师中便说过王安石迟早会乱天下。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二十年前,包拯担任参知政事的消息流传开来,世间多有人言,‘朝廷自此多事矣’——包拯自身甚正,所以也要求他的同僚们与他一样端正,所谓严于律己,严于待人,做御史时,一份份弹章谏章,让朝堂同列苦不堪言,连仁宗皇帝都被喷过一脸口水——这样的人升任大参,当然让人担心他会闹得朝中鸡飞狗跳。不过李师中则说,“包公何能为,今鄞县王安石者,眼多白,甚似王敦,他日乱天下,必斯人也。”
其实类似的话,在朝野中不甚枚举。不说别的,富弼、文彦博哪个没被这样骂过,而相三帝、立二主的韩琦,被人弹劾说他有悖逆之心的奏章叠起来能跟他一样高。都是图个嘴皮子痛快,一千条也不一定有一条能对上,只是李师中恰巧说中了而已。
“可韩冈毕竟是官家亲下特旨授予差遣的,他的名字,官家总会留个印象。”
李师中依然不在意的样子:“官家记着又如何,昭陵【仁宗】不知道我的名字?厚陵【英宗,注2】不记得李师中这三个字?如今的官家会不清楚秦州知州、秦凤经略是谁?!皇帝心里记着人多呢!虞舜放四凶,你说虞舜记不记得四凶【注3】的名号?!”
李师中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有些尖利,姚飞看得出他失态了。
本来无出身的文官,在二十五岁之前非特旨不得任实职的新条令,是在李师中后悔没有反对王韶三人的荐书时,突然递到面前的。当日李师中心情便好了不少,他面前的这张画有四分之一是在那一天晚上赶出来的。可到了第二天,政事堂和审官院批准韩冈为官的回复便送到了李师中的案头,里面还夹了赵顼的特旨。那一天,秦州州衙里奔走的胥吏便为韩冈吃了大苦,竟有十二个人挨了杖责。
“行了,我都知道了。”李师中最后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句,代表他打算结束这次并不愉快的对话。
姚飞很识趣,告辞了就准备离开。李师中突然叫了一声:“翔卿,等一下!”
姚飞回过身来:“不知经略有何吩咐?”
李师中犹豫了一下,问道:“架阁中的……”
李师中欲言又止,姚飞却心领神会,立刻回道:“机宜前次的奏章王韶已经看过了。”
秦凤经略脸色稍霁,点点头,带上了一丝微冷的笑意,“看过就好!”
他低下头,心神重新沉浸在画卷之中。姚飞走出门去,望空摇头叹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计策用着也是无奈。
注1:宋代的文官,尤其是八品的升朝官以上,身上的头衔不仅仅有本官、差遣,许多还会被授予馆职,标志文学高选,并非实职。如李师中,此时他的差遣是秦州知州兼秦凤路经略安抚使,本官是正六品的右司郎中,而馆职则是天章阁侍制。一般来说,因为宋代重文的关系,除了有上下级从属关系,其他情况下多以馆职来称呼。在如包拯,他在宋代通称为包侍制,就是因为他曾为天章阁侍制。至于包龙图,则是明代以后的事了——而且这是错误的称呼,因为包拯仅是龙图阁直学士,而非大学士,不够资格以龙图为后缀,只能被称为直龙或直阁。
注2:昭陵是仁宗陵寝永昭陵的简称,厚陵是英宗陵寝永厚陵的简称,此时士人的习惯,常常用陵寝的名称来称呼先帝。
注3:出自《尚书?尧典》,舜继承尧让出的帝位后,将原本是尧臣的共工、欢兜、三苗、鲧四人或流放,或诛杀。此四人便被称为四凶。鲧,是禹的父亲。
ps:因为李师中的天章阁侍制,顺便提一下北宋的官衔种类。
前面提到的本官和差遣,大家应该了解了一点。但北宋的官号除了这两项以外,还有其他几个职位系统:散官阶,这是定服色,也就是官袍的颜色用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用,继承自唐代;馆职,这是文学备选,一般京朝官中的少数人才有;爵位,公侯伯子男,不用解释;另外还有功臣,有功臣封号,便可入国史了;勋号,虚衔,无职事,无俸禄,只有个品级。
举个欧阳修的例子,做过参知政事、官场沉浮四十年的他,致仕前在亳州的头衔是: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功臣号】、观文殿学士【馆职】、特进【散官阶,正二品】、刑部尚书【本官,从二品】、知亳州【差遣】、上柱国【勋号,正二品】、乐安郡开国公【爵位】、食邑三千八百户、食实封一千户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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