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庄主端安,乃海丰海商,非黑鸦中人。早年行商海上,有难,冠侯助之,结得善缘。此番贤弟南下,适逢毕庄主亦有南货输往占城,可载同行,往香山亦可,往厓山亦可,一切但凭贤弟做主。又悉,贤弟昨夜袭敌,非但救下文相公,更伤敌将张珪一目,为昔日南栅门之役先讨一笔利息,冠侯替逝去的兄弟拜谢贤弟大恩。无声士杨正有感于贤弟恩德,愿随行护翼,但凭驱使……”
信末,欧阳冠侯还提到,不知他们怎么惹毛了潮阳盗陈懿,对方发下追剿令,正号召粤东十七家山匪海盗挖地三尺找他们。要他此行务必小心。
赵猎倚着楼台甲板的护栏,猎猎海风将手里的纸条吹得哔剥直响。现在他与所有同伴及财货都已上船,即将扬帆返回厓山,必须得说,欧阳冠侯的安排的确很稳妥。他们这么多人及货物,要是走陆路,绝难逃过元兵的搜检,只有海路是最好选择。
可惜了,居然没杀死张珪,只伤了眼。以霰弹枪的杀伤力,在当时的距离,若是击中眼睛,绝对贯脑而入。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击中盾牌后的跳弹或是盾牌破碎木片所伤,算他运气。
至于杨正随行护翼……呵呵,不管对方是否有所图,自己正缺人手照料孤儿,自动送上门的义工最好不过,等到了厓山再打发他回去。
杨正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因张珪受创,帅船被毁,围困银屏山的元将刘自立不得不抽调兵力回护,银屏山之围旋解,江风烈及群豪已安然脱险。这次聚义群豪算是大大欠了赵猎一份人情。虽然赵猎觉得船一到手就拔锚远航,今后怕没什么机会与群豪打交道了,欠不欠人情无所谓,但能为群豪尽一份力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下方甲板上,张君宝、黑丸、蚱蜢等孩童正围着丁小幺,听他眉飞色舞讲述昨晚夜袭敌船的故事。这确实是个“故事”,因为丁小幺昨夜并未参与行动,也未亲眼目睹。他所有的说辞,都源自施扬的转述,再加上自己添油加醋。本来炸毁敌船伤敌主将,再把三十六豪杰、八千壮士都没能做到的事做成了。这事听上去就够玄乎了,再来一番添枝加叶,几近神迹,反倒令人难以置信。
这不,周围的水手庄丁们听到,初时还一愣一愣的,听到后面,俱摇头失笑,各自散去。不过,对张君宝他们这些半大小子而言,正是最喜听传奇故事的年龄段,当真越听越来劲,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甲板另一边,像跳蚤那样大的孩童们则在嘻戏追逐,不时撞到忙碌的船工庄丁身上,打翻物件。只惹来几句笑骂,谁也不会真个迁怒于这些孩童。
丁小伊弯着腰在看什么呢?哦,原来是跳蚤与几个孩童在斗蛐蛐。少女背着比她身高还长的鸟枪,并拢修长的双腿,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低声惊呼或欢笑。青春童稚,相映成趣。
回想昨夜生死惊魂,再看到眼前欢快详和的一幕,恍然如梦。
岸上,那胖胖的毕庄主,在两名贴身保镖的陪护下,笑容可掬朝他们走来……
半个时辰后,掌舵浑厚悠扬的声音响起:“开——船——喽——”
……
丁小幺正得意地向张君宝、黑丸、蚱蜢展示手里的三连发猎枪,嘴里不停发出警告:“眼看手不动哈,要是不小心走火了,那可是要死人的。”
蚱蜢好奇盯了半晌,道:“我叔叔以前是弩手,他有一具伏远弩,射得可远了。这铁管子没筋没弦的,我听你说好像爆竹一样,能射得远么?”
丁小幺脖颈一下粗了:“伏远弩算什么?施扬大哥说了,就算是神臂弓也比不过——神臂弓能连射不?咱这是三连发,就是连珠射,懂不?”
蚱蜢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两眼亮闪闪:“能不能让我试试?”
“不行!赵大哥说了,弹药宝贵,不能浪费。”
“小幺哥哥,这枪能打鸟不?”
“什么?”丁小幺扭头一看,却是流着鼻涕、捧着蛐蛐的跳蚤。
跳蚤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擦,鼻涕涂了一脸,小手指向天空:“能打那海鸟不?”
丁小幺抬头看了一眼盘旋空中的海鸟,默测了一下距离,不怎么有把握,但又不好说。眼珠一转,正好看到阿姊在用鸟枪进行瞄准练习,便朝那呶呶嘴:“我这枪不是打鸟的,阿姊那把鸟枪才是。”
于是正在船头专注练习的丁小伊只觉衣袖被人扯了扯,一个熟悉的童音传来:“小伊姊妹,能把那海鸟打下来不?”
丁小伊放下枪,从怀里掏出绣花帕,把跳蚤小脸上结干的鼻涕抹去,微笑道:“现在不行。不过赵大哥说了,等到了厓山,一准让你们打枪。到时若你有能耐把海鸟打下来,还能得到奖励哩。”
“可我想现在看。”
“现在啊,还是先玩斗蛐蛐吧……对了,刚才小七还在找你斗蛐蛐呢。”
“小七的蛐蛐根本不是我“红袍大将”的对手,没意思。”跳蚤扁扁嘴,低着头去了。
跳蚤捧罐低头,沮丧走下船舱,冷不防撞到一人身上。
船舱间道狭窄,船身又摇晃,加上他们这群孩童又追逐打闹,一上午已不知撞了多少人。跳蚤也不以为意,仰起头说了声:“对不住……”然后他嘴巴张大,再说不出话。
阳光照在那人头顶,他的面目笼罩着阴影。这张脸上满是横肉、满是麻子,两只大鼻孔里伸出两蓬杂乱鼻毛,十分恶心。一双金鱼眼任何时候都像在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