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脚力慢,乃为世人所共知。
释家主修行茹苦,向来都是戒骄奢、事躬亲,无问所致道途远近,皆以双足徙步,自比不得坐轿、骑马的代步脚程。离着六月初六尚有足月,且天柱山离着都城也不过一千五百里,苦禅寺的几个老少和尚却已收拾妥当,一早就下山赴召了。
苦禅寺赴召共六人,路上同行的却有老少九人。然,其中“真”字辈的三个年轻和尚皆是法相的弟子,被遣去照顾一应起居的。若非官牒中指明“悬月大师赴召”,法相是如何也不会让这位八十二岁的老师叔千里迢迢赶去都城的。悬月老和尚虽然被摘星阁列为当世第一高手,却毕竟年迈,法相担忧他此行有虞,是以,此次苦禅寺遣出来的应召五人皆是法字辈的高僧,其中便有般若堂首座法空和罗汉堂首座法普。般若堂及罗汉堂皆是苦禅寺究武之所,法空、法普二人的武学修为在苦禅寺亦皆在前五之列,虽未列身摘星阁高手榜,却绝对无人敢小觑他们。苦禅寺这六人,毫无疑问是赴召的江湖门派中最强的一行,便是御风镖局、若州徐家或丹阳城盐帮皆远不能及。
“师叔,这...我们才几年未下山,这孝州城怎就已成了如此的光景?”一行人起早下了天柱山,这时已赶路五个多时辰,到了两百余里外的黎民郡孝州府,见路上不时有逃难饥民,忍不住叹道。
孝州位于黎民郡西北角,与驻北、冰湖两郡交界。孝州名闻天下,因着的便是境内的释家圣地----苦禅寺。孝州的苦禅寺在释家的地位等同于真武观之于都城,实是一方文化的不二图腾。因持禅礼佛成风,是以当地民心淳善,为天下所知,故而成为灾民逃荒的首选之地。这便是为何众僧一路行来遇着了不少饥民了。
天色已沉暮,乃到了晚膳的时辰,老少一行和尚在一家小客栈打尖落脚。九人在客栈靠外的一个大圆桌坐定,晚膳也简单得很----一人一碗素面。
“掌柜的,你就行行好罢,给我们一点吃的。两个娃儿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算死,也请行行好,不要让他们做了饿死鬼啊!掌柜的,求求你了!”店外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乃是一个瘦弱的女子带着两个小娃儿跪在地上乞食。她一边说着,一边跪拜磕首,她身旁的两个小孩已在嘤嘤啜泣。
掌柜是个五十几岁的老人,这时亦是一脸的难为,摇着头道:“这位娘子,实在是对不住了!近些日子,乞食的灾民实在是太多了,今已来了十几拨。我...我这一个小店,做的乃是小本微利的买卖,也要养活这好大一家子人呐,哪里经得住这般消耗?实在实在对不住了。阿弥陀佛,佛祖宽宥!”摇曳的烛光下,分明能见他眼中闪烁的泪花。
乱世之中,人尚不如狗!
女子听了,低声抽泣着回道:“谢谢掌柜,叨扰了。”说完,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伸手去牵两个幼孩。三人执手相携,踽踽离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慈悲,愿渡世间一切苦厄!”悬月老和尚放下碗筷,双手合十念道。随即渡声谓那女子道:“施主留步!老和尚此间尚有斋饭少许,愿请施主随喜进食一些。”
他一身内功深湛无比,渡气传声便如在那女子耳边轻语一般。那女子听了这话,明显可见她身体轻轻抖了抖,拉着两个小孩缓步折了回来。
大小三人在众僧桌前跪拜下,惨声哭道:“谢谢几位活佛善施!谢谢几位活佛善施!”这是要经历过多少绝望无助,才能哭得如此悲恸!
“阿弥陀佛!施主请起!”悬月忙扶她起来。他已年迈,自无需忌讳甚么,也不会有人觉得唐突。真字辈的真如和尚早向老掌柜点了几个素菜,此时汤菜尚未端来,素面却已添了三碗,放在了桌上。
“三位施主,请上桌吃些东西罢!”法普和尚起身行礼言道。三个真字辈和尚早已让出了位子,站到了一边去。女子再三谢过,抱着两个小孩坐上了椅子,给他们拿好了竹筷,始落座吃起来。
三人脸无血色,显然是又虚又饿,然在座上进膳却始终执礼端正,一眼便能看出来,他们绝非一般穷苦人家出身。一人一碗素面,已被舔食地一干二净,半滴汤水也未剩下。跑堂的伙计适时端了菜盘过来,放下了三碗素面和三碟素菜。
这大小三人已不知饿了多久,一碗素面显然不足以填饱肚子,眼见又添来碗碟,不禁眼放精光。然,未得众僧请食,三人却并不动手去拾桌上筷子。悬月老和尚看了,温声笑道:“施主不必拘礼,但请取筷吃罢!我们早已膳毕,此间素菜、素面本就是为你三人要的,无需客气。”
得了老和尚的准话,三人始站起身,躬身向众僧致谢,礼毕始拾筷进食。
法空和尚一旁看了,恻隐之心渐盛,轻声默念:“阿弥陀佛,愿佛祖慈悲,渡尽世间一切苦厄!使人皆有所食,居有其所,衣有所着。愿我佛慈悲,渡尽世间一切苦厄,了去一切恶业,善满人间!阿弥陀佛!”女子正低首吃着面,听了他轻声默念,双眼中泪水止不住地往碗里掉。
六碗素面、三碟素菜便是三个寻常壮汉也未必吃得完,然这体虚瘦弱的妇幼三人却将它们尽数装进了腹中。见真如和尚折身往柜台去,似乎是要去添面加菜,女子忙从座站起,躬身唤道:“大师请留步,我母子三人已腹足,再进食不得,多谢善施!”真如自忖他们三人想来也是吃了饱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