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就是从九幽黑色的岩石上,浴血而生的曼珠沙华,根下是万恶之灵,是以片叶不生,根上是万神之灵,是以遍野花开。她是从血泊里绽放的生命,鲜血和恶灵供养她的生长,万神的灵力给予她力量,时日久之,便化作了人形,集万神之力,掌生死轮回。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苍生不过在她一念之间。
“望有一日,你能许这天下,江山如画,万民归心。你便叫作画心吧。”
海潮般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初化人形的她睁眼一看,一片漆黑的夜空上,绽放着一朵如火如荼的盛世红莲,焰焰烈火,不熄不灭。
从此,她便成了九幽新生的神女,画心。
而画心不知,这弄人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她在九幽的永夜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她没有看过九幽以外的天空,没有见过红莲业火以外的亮光,没有听过佛经低诵以外的声音,也没有闻过血肉枯骨以外的味道,直到一万年后。
一万年后,神族的遗孤前来九幽祭祀众神。他们是天地间最后两个神,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神魔大战时因尚在襁褓并未参战而幸得以生。
君隐和君逸,一人着白衣,手执折扇,一人披蓝袍,腰悬长剑。白衣如云,蓝袍似水,踏空而来,迎风飘逸。二人生着一模一样的容颜,面如冠玉白,眼若星辰亮,如砚池墨,眉若远山黛,周身光华流转,风仪临仙入神,令人见之而不能忘。
他们的眼神好像带风,他们看过来的时候,画心觉得四面八方的风都吹了过来,吹起她如墨的长,吹起她如火的红衣,她赤脚站在漫无边际的花海里,花影翩跹,怀里抱的琴是母神留下的法器九凤朝鸣,手里提的灯是神界第一辟邪圣物玄隐灯。
君隐和君逸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色,大片的曼珠沙华,炽热的鲜红色,像瑰丽的赤霞,像燃烧的炽焰,还像翻滚的血海,美得动人心魄,那样的美,透着五分妖艳,五分邪气。
而花海里站着的那个陌生女子,披花做衣,长及地,像是山野的精灵,特别是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只望了一眼,君逸便已心巢一动,情念四起。
“你不该属于这里。”
不该属于这血肉模糊腥风血雨的暗黑永夜。
君逸的声音清冽如泉水般动听,他踏风而来,立在半空,俯身看她,长倾泻如墨,水蓝色的袖袍飘过来,伸出一张莹白如玉的手掌,馥郁的香气,盈盈迷了画心的眼鼻。
画心怔怔地仰面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天光流动,她闻着他指尖的馥郁,仿佛嗅到了百花芬芳。
原来,这世间,还有红色以外的光。
原来,这世间,还有血肉以外的香。
画心仿佛受到了蛊惑般,将手递给君逸,君逸万年冰山般的脸上露出笑容,如春光乍破,如秋水流波,摄人心魂,动人心魂。君逸轻轻一牵,花枝绰约,画心回头远远望了一眼天际的红莲,身影如虹,随君逸逐光而去。
她喜欢他,始于初见。
从第一眼见到,就喜欢。
君隐瞧着君逸,无奈一笑,他这个高冷孤绝的弟弟,还是头一次为一个女子破冰拂暖。
画心从君隐身侧掠过时,额间绽放着的火红曼珠花,似妖似媚,直瞧的君隐心头一跳,一阵寒意袭体,似有大劫将临。
一恍神,画心已随君逸飘出许远,馥郁的水蓝,似火的妖红,交叠晃眼。君隐藏起满心的不安,追上去嬉皮笑脸道,“沉睡万年,你终于醒了。”
他一颗沉睡万年的心,终于被她唤醒了。
“沉睡万年,你终于醒了。”
黑暗里传来清泠泠的声音,说着数万年前她曾听过的一句话,语音语调,都是一般无二。画心从久远的回忆里缓过神来,以为出现了幻听。
“吱”一声,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片天光泻进来,照的暗黑的屋里一片敞亮,光影里缓缓走来一人。
画心仰头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以及冷峻的唇。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就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了救你,我可是赔上了半条老命,你说你要怎么答谢我。”君隐安然地坐在离冰玉石床不远处的一张软榻上。素白的长衫干净平整得没有一丝杂色,愈衬得他清冷出尘。可他一张口说话,脸上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间出卖了他,声音出奇的温和。
画心缓缓瞥过目光,失望一闪而过。他不是君逸,君逸永远是水蓝色的长袍,腰间束着月白色的宽腰带,绣着祥云纹,那祥云的形状仔细看来,隐约是一个心字。
画心坐起身,斜靠着玉枕,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我睡了多久了?”
君隐见她方才还一脸悲泣欲绝的面色瞬间恢复如常,虽忍不住想笑,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说,“一万年整。”
已经一万年过去了,画心静默良久,终是鼓足了勇气看向君隐。
她知道,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他,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