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长辈在身边,我们姐弟四个终于平复了下心情,擦干眼泪,同着叔叔们回到病房。
其实,爸爸见到我们一行六人一起回去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三叔早些年就定居在深圳,除非内蒙古的亲戚们婚丧嫁娶他会来,其余时候都忙于自己的事业。而我和爱人带着孩子在北京漂着,平时也没空回家。这天又是工作日,我们全都没有上班,这难道不能说明,爸爸的病很严重吗?
我看到有一丝惊慌的表情从爸爸脸上掠过,继而他平静的说:“都来啦”,不像问句,像是在对自己说。他翻看了下派特ct的图片,居然没有问什么,很自然的,靠在病床上不说话了。
两个叔叔出去抽烟,我们也跟出去,三叔说:“我猜大哥已经知道了,假如他以为自己得的是小病,那他看见我来了,肯定要先骂孩子们不懂事,千里迢迢把我叫来做什么。但是今天他什么都没说,那说明他猜到自己病重了,才默许了孩子们叫我来。”
聪明的爸爸和三叔,即使相隔千里,也是亲兄弟,彼此的心事,看对方一眼也就懂了。
爸爸病的太突然,这沉重的打击让我们一家人都难以承受。平时心思缜密却内向的二姐,还有柔弱到处处都需要人呵护的大姐,她们只比我大三、四岁,却一下子担起了家里顶梁柱的担子。弟弟这些年也长成大男人了,通知一些重要的亲人和朋友,迎来送往的事,都是他来应承。而一向被长辈们夸奖乖巧又果敢的我,也许是因为没有参与到之前的各种检查化验、也许是因为我是最后得到消息的那个人,我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建设就直接迎来结果,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妈妈也变得有些木讷,有人在她身边时,她就强打精神,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再为她多担一份心,人少的时候,总看到她偷偷抹眼泪。这些年来,家里也有过几次经济上很困难的时期,但病痛给全家人带来的重创,这是第一次,我们似乎还没有练习好怎样互相安慰,还不太习惯拥抱对方,还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悲伤,就迫不得已的接受了这场考验。
那几天里,不管是来自主治医生的婉转暗示,还是我们在网络上及其他渠道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爸爸的病已发展到这个阶段,错过了手术治疗的时间,也并不符合靶向药治疗的条件,不管是化疗还是保守医治,他也许都只有三到六个月的时间了。
但爸爸似乎并不悲观,仿佛生病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甚至不愿意在医院过夜,每天晚上护士例行检查病房后,爸爸会偷偷开车回家,第二天一大早,他在家里吃过早饭,再开车回去。我们都觉得爸爸的心态很适合做长期治疗,乐观一些总是好事。直到有一天,我悄悄留意爸爸的神情,才发现没人注意他时,他整个脸上的肌肉都会松下来,就连眼角都垂下来,眼神落寞,里面隐藏着巨大的无助和绝望,等有人和他说话或看向他时,他马上恢复到一个健康人的神情,和人交谈时依然中气十足。我难以想象,爸爸到底积攒了多少勇气来面对接下来的厄运。
医生说爸爸的状态很好,情绪也很稳定,我们可以考虑化疗,如果效果好的话,至少可以稳定病情。
爸爸化疗期间,姐姐们不愿放弃任何希望,她们和我带着爸爸的病例回到北京,挂了好多医院的专家号,得到的结果和治疗意见都和家乡的医院是一致的,我每隔10几天就回去看看爸爸,在北京的时候就打电话给妈妈,听说爸爸依然在挂完全天的液体后偷偷开车回家,我就仿佛看到了爸爸那张不肯认输的严肃的脸,和他驾驶自己那辆越野车时的专注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