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头胎生了大姐,似乎并不甘心,仅仅15个月后,二姐又降生了。村里管计划生育的干部听到风声,来家里转了一圈,都是自己村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二胎生都生下来了,况且又是个女孩,村干部可能觉得我家人丁不旺怪可怜的,也就没吱声,干咳了两声,抬脚走了。
爸爸坐在炕沿上,他看着炕的另一头已经睡熟的大姐,这一头羸弱的妈妈和刚出生不久的二姐,头一回当爸爸时的亢奋减掉了多半,第二回更有身为人父的温柔。他把二姐小心的抱在怀里,轻轻慢慢的摇一摇,拍一拍,然后又放回到妈妈身边。爸爸安慰着说:“女儿也好,比别人家多生了一个,咱家赚了。”
妈妈侧着头,她看着二姐小小的嘴巴耳朵,睡觉时也皱皱眉头,闭着的眼睛再挤一挤,好似睡得并不踏实。妈妈把二姐往身边搂一搂,让她感受到自己胸前的体温,摩挲着她只比拳头大小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沉默了好久,妈妈突然开口了,她说:“把老二送给她大舅吧。”
彼时我的大舅已经有了4岁的表哥,因为在城里工作,他或许没有机会再生二胎了,但大舅一直都想要个“小棉袄”,妈妈认为,如果自己的亲哥哥认养了我的二姐,那一定不会亏待她,自己也能再有机会生个男孩了。爸爸那时到底年轻些,被大自己三岁的妈妈这样一规划,也就同意了。
出满月那天,爸爸和妈妈收拾了两包袱东西,有的是大姐以前的小衣服,还有亲戚朋友们送来的旧衣服、穿烂了的棉布剪成的尿布——那些年没别的可送,这两包袱东西,已经是二姐的所有了。爸妈一人抱一个孩子,拎着包袱进了城,直奔大舅家里。当时大舅正在院子里浇花,一见妹子来了,顿时喜出望外,没想到妹子出了月子就先来看他了,还带了女婿和孩子来,大舅一边招呼着舅妈快做饭菜,一边对两个孩子爱不释手,掂掂这个,抱抱那个,嘴里直呼“一对儿小棉袄”,眼里全是慈爱。
这顿饭爸妈吃的惴惴不安,大舅倒是少有的乐呵,他吃饭时把大姐抱在怀里,还不时的逗逗放在床上的二姐,没一顿饭的功夫,床已经被二姐尿湿了,大舅也一点都不嫌弃,只管看着孩子乐。
饭后,妈妈终于开口了,她试探着问:“哥,你喜欢老二不?”大舅想都没想就说:“那当然喜欢啊,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那多好啊!”妈妈说:“要是你喜欢,给你留下你要不?”
大舅这才明白了为什么爸妈上城里吃顿饭要带两个大包袱来,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转而严肃起来,让人有些害怕,他顿了顿,可能是想整理一下语言,或者是想压一下心里的怒火。终于,他用一种家长式的口吻说:“你们为人父母,既然要生,就不要嫌弃她是闺女,将来她要是知道了,得多难受!你们现在不愿意养她,还不是想再生个儿子?别怪当大哥的多嘴,有两个闺女那是你们的福气,要是今天你们不养她了,以后有的是后悔的时候!”大舅本来还要继续说,可他看见妈妈眼圈红了,这才收住了话。四个大人在饭桌前,低头默然许久。
那年头谁不知道,一家子靠着几亩地过活,每年秋天收成的那点粮食都要精打细算——农忙时候吃细粮,人才有力气干活,其余时候要混合着粗粮吃,不然过年过节的时候就端不出好饭菜招待客人了。爸爸虽说盖了新房,但依然分房不分家,还像过去一样,和叔叔婶子一同劳动,一同照顾生病的老奶奶,这样算来,爸妈的生活必须非常节省才行。大舅细想想,也知道自己一时生气,数落的过分了,过后深深的叹了几口气。
那天回家时,爸妈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妈妈紧紧的抱着二姐,小心的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她像是被大舅骂清醒了,看着眼前这个刚满月的孩子,也是自己怀胎十月的宝贝,怎么能当礼物一样的送人呢?爸爸也臊了,他红着脸,自顾自的向前走,千层底的鞋子有力的踩到地上,扬起一层薄薄的尘土。
后来,妈妈说,老二就叫“朵”吧,怀她的时候怕被人发现总躲来躲去的,生下来也躲过了被抛弃的命运,一来取“躲”的谐音,二来希望她像花朵一样,在阳光下开放。于是,继大姐“莲子”之后,我的二姐有了她的小名——“朵子”。
本来爸妈已经接受了他们没有儿子的命运,两个女孩儿也慢慢长大,日子比之前好过了,妈妈觉得挺知足。
那年过春节前,叔叔一家三口回家过年,大人孩子一大群,全都挤在老房子的大正房,四代同堂,其乐融融。老奶奶难得看见叔叔一家,尤其见到了叔叔的儿子,自然开心不已。她从身边的一个果盘里拿出几个糖果对孩子们说:“你们几个,谁喊老奶奶喊的好听,我就给糖吃。”叔叔家4岁的堂哥赶紧坐正了,小嘴一噘,甜甜的喊到:“老奶奶老奶奶老奶奶”,老奶奶被重孙子这奶声奶气的叫声逗乐了,嘴里“嗳嗳嗳”个不停,抓起两块糖,塞给了堂哥。
我那同样4岁的大姐和不到3岁的二姐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一下子怯场了,怎么也不肯把“老奶奶”这三个字叫出声来,她俩躲在妈妈身后,像是受惊的小兽般失措。老奶奶笑着说:“你俩倒是叫呀,叫我我就给糖吃。”大姐二姐赌气般的不吭声,这时堂哥爬上炕沿,扑到老奶奶身上,抬起小脸,胜利般的大声喊:“老奶奶老奶奶老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