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的英租界因为有了宁立言这个华人督察,便成了三不管一般的热闹所在。戏码接二连三,让租界里过惯了消停日子的老少爷们大开眼界。先是前任领事查理在海河上和日本大兵正面冲突,现在又是新任领事带头倡议慈善晚会,华督察粉墨登场上台唱戏募捐。热闹戏码一出接一出,没有半点停歇。
大人物票戏募捐是从前清就留下来的风气,当事人过了戏瘾,也捞了个善人名声。像是上海滩的杜月笙与张啸林,就为了赈灾数次同台。可是天津这边英租界华督察票活,几位绝色佳丽配戏的场面,就是绝无仅有。慢说英租界,就是整个华北,怕也是少有的新闻。
报纸上刊载伯纳德组织慈善晚会的消息同时,也登出了戏单子。宁立言扮李克用,杨敏、乔雪二人扮两家皇娘,里子老生程敬思却是如今租界里大名鼎鼎的唐大夫唐珞伊反串。这份报纸一出,就连华界都炸了庙。
原本大家只是给新任领事面子,又或是忌惮宁立言的声势,不愿意招惹他。可是看到这戏码之后,那些原本不需要去捧场的华界商人,也来了精神,耗财买脸攀交情之余,能看到这么一场热闹,对他们来说也算值得。不过就是几个钱么,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老天爷似乎也存了看热闹的心,从白日里便不再下雪,风也小了许多。于年关岁末的北方而言,算得上好天气。但是在马路上站久了,刺骨的寒,依旧会顺着你衣服的缝隙或是鞋子钻进去,吞噬你的身体,让你手脚冰冷,周身僵硬。太阳下山之后,这种情形尤其严重。
在俱乐部外面放哨警戒的巡捕,全都冻得打哆嗦,不停地搓着手或是跳来跳去,顾不上风纪警容。只有华子杰站在那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雕。
他的职位已经从探目提拔为探长,可是丝毫看不出高兴。这位巡捕房有名的拼命三郎,自从在码头中枪以后,脸上就没了笑容,行动时越来越莽撞。越是危险的任务就越愿意打头阵,仿佛认定了自己有不死之身一样。让人忍不住疑心,华子杰似乎是希望自己受伤或是丧命才好。
幸亏租界发生几次恶性枪案之后,江湖势力都谨小慎微,不敢作奸犯科。那些犯罪的全是些小角色,看到巡捕腿就先软了一半,手上也没有厉害武器。否则以华子杰担必定要吃大亏。
张冲作为宁立言的心腹,也受命负责警戒。他如今虽然也是探长,可是和过去一样圆滑,跟下面的巡捕有说有笑,和谁都称兄道弟。看到华子杰那副样子,他皱皱眉头,走过去拍拍华子杰的肩膀。
“你跟这戳着干什么?留神一会冻挺了,就得去医务室抢救。活动活动,让自己暖和点。你说你也是,明明上峰给你安排了在大厅里值勤的活,你非往外头跑,图什么?你是个大少爷,不像我们这帮苦出身,受不了这个罪。”
“我……没事。”
华子杰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就不再说话。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张冲摇摇头,“你啊……拿着这个吧。”说话间,将一个锡酒壶塞到华子杰怀里。“直沽大高粱,喝一口混身暖和……”
他话音未落,一阵锣鼓声从身后的英国俱乐部里传出。这素来响管弦乐的地方,第一次传出本土乐器的动静,随后便是雷鸣般的喝彩从里面传出。这是……开戏了?
正戏还没开始,这是前面的“帽戏”。吉庆班免费孝敬一场“加官”,报答宁立言从日本人手里救下自己全班人马性命的大恩大德。
华子杰的目光看向俱乐部的门口,脚步动了动,却又停住了。张冲摇摇头,把酒壶又从华子杰怀里夺回来,“得了,别糟践好东西了。你这心啊,早就冻成个冰坨子,怕是喝什么都不顶用了。”
张冲摇着脑袋往回走,边走边嘀咕着:“人啊就是这样,跟你眼前晃的时候,你不当回事。没了又舍不得。现在知道难受了?晚了!早干嘛去了!”
是啊。
自己早干什么去了?与唐珞伊相识那么久,为何自己就不知道她有武艺,也不知道她能唱京戏?几天前两人约会时,唐珞伊用冰冷的态度责问自己的话,如同重锤,砸碎了华子杰的心。
“我的事你知道多少?你可曾关心过我,知道我会什么,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这些年你除了让我做这个做那个,可曾想过为我做什么?我愿意陪宁三爷唱戏,就像我愿意冒险一样,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至于未来怎样,不劳你费心,我的华少爷!咱们不是有过约定么?你去追求你的美好爱情,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咱们谁也别干涉谁。”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情景,像是无情的冰锥,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外面的风再冷,也好过俱乐部里的折磨。看着唐珞伊和宁立言在那里对唱作戏,才是真正的折磨。
一部汽车从远方驶来,华子杰浑若未觉,张冲带了两个巡捕迎上去,路过他身边时,用力一推,低声道:“老爷们有点老爷们样,别忘了正差!”华子杰这才如梦方醒,连忙跟着上前。
司机从车窗里递出了入场券,张冲连忙鞠躬行礼。这时后座的玻璃被摇开,一个美貌的贵妇人向张冲一笑问道:“敢问一声,戏开了么?”
“正跳加官呢,太太现在进去,不耽误您听正活。”
车窗摇上。宋丽珠朝身旁的宁立德嗔道:“要不是你误事,早就该到了。要是耽误了扮戏误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