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猎户夫妇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想象自家闺女不仅能听得懂韩彦这样有学问的大先生的讲学,甚至还能很有些高深莫测地回上一两句,譬如:
“文字真的是仓颉发明创造出来的吗?我看可未必见得!
你想啊,那么多的字,仓颉一个人怎么能造得完?造完了又是怎么让别人都明白,都听他的话使用的?……
我倒是觉得,是那时候的人为了记事,不断改进的才对!”
张猎户有些激动地搓着手,围着自家闺女转了两圈,末了,颓然摇头叹息一句:“可惜啊,是个姑娘……”
要是个小子该多好啊!
姑娘家再聪明伶俐,书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又不能考秀才,做大官……
张李氏垂下头,眼底难掩伤痛。
韩彦立在当中,一时有些尴尬。
他本意是夸赞舒予两句的,谁知道话题会转到这上头来?
“姑娘怎么了?”舒予上前挎住自家娘亲的胳膊,冲老爹挑眉道,“‘花木兰代父从军’‘班昭续写《后汉书》’,她们哪一个不是姑娘家?自家闺女文武双全、英才绝世,爹不应该高兴才对嘛!”
张猎户愕然抬头。
虽然还是禁不住有些失落,但是感觉自家闺女说得好有道理啊!
不过“花木兰代父从军”他知道,“班昭续写《后汉书》”听着怎么有点耳生?
韩彦眼底闪过一抹激赏,拊掌笑赞道:“舒予妹子‘允文允武,昭假烈祖’,张大叔高兴还来不及呢!”
得,上一个迷糊还没弄清楚呢,又来了个掉书袋的。
不过他虽然不明白什么允啊文武的是啥意思,却也明白韩彦是在夸赞自家闺女。
那就成了!
姑娘小子的暂且不管,自家孩子被先生夸赞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既然要拜师,那就不能口头说一句就行喽,显得不郑重!”张猎户收起失落,笑得一脸认真,“总得置办一桌像样的酒席,敬酒拜师才行!”
“我这就去准备!”张李氏立刻应声附和,转身就要去灶房忙活。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而郑重的反转,让韩彦一时有些转不过神来。
怔了怔,他才忙哭笑不得地劝阻婉拒道:“又不是蒙童正式拜师习业,不过是趁便教几个字而已,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那可不行!”张猎户又是遗憾又是坚定,昂头挑眉瞪眼,“你张大叔可就舒予这么一个闺女儿,比寻常人家的儿子还金贵着嘞!她要拜师读书,怎么能随便对付呢?”
“你大叔说得对!”张李氏举双手赞同,帮着劝说韩彦,“你就不要推辞了!”
韩彦看着这对宠女入骨的父母,哪里还能再说反对的话?
只能是又羡慕又无奈地笑着拱手受了。
焚了香,行了礼,敬过茶,再吃了酒席,这师徒的名分就算是正式地定下了。
虽然韩彦和舒予师徒俩对此并不十分在意,然而张猎户夫妻俩却像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一般,心情舒畅,容光满面。
这之后才恍然记起先前请韩彦帮忙记账的事情来,两人连忙支桌子的支桌子,拿纸笔的拿纸笔。
张李氏还不忘记将炉火拨得旺一些,免得韩彦冻着了手。
舒予则立在桌子旁,一面兑水磨墨,一面似模似样地屈膝,抬头却冲韩彦玩笑道:“学生伺候先生笔墨。”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里间炕上睡着的小望之恰好也醒了,听见外间的欢笑声,“哦哦哦”稚声稚语地喊人。
张李氏忙进去用一张小毯子将他包起抱了出来,立在桌边笑道:“让咱们小望之也沾点书墨香气,将来跟他爹一样做个有学问的人!”
韩彦提笔的手一顿,才又徐徐落下,脸上笑意有些勉强。
元嘉帝生而为储君,虽然少时因故也曾经短暂地落魄潦倒过一段时日,但最终还是荣登大宝,自幼名师教导,长大后又有大儒讲习,学问当然不浅。
只可惜,登基后元嘉帝日渐沉迷在赵珍儿的温柔乡里,满肚子经国济世的才学,最后成了博美人一笑的玩意儿了……
韩彦凝神,摒除脑海中的冗思慨叹,落笔成行。
舒予虽然不善书法,可也看得出字的好坏来。
大约是为了教导她,韩彦选择的是楷书,形体方正,笔画平直,一笔一划都写得极慢,运笔却依旧潇洒自如,似行云流水一般,无拘无碍,却又自有法度。
墨染素纸,笔画铮铮,气宇轩昂。
舒予抬眼看了看韩彦,公子如玉,温雅谦和。
都说字如其人,韩彦心里住着的只怕不是个文弱秀雅的书生,而是位沙场征伐的大将军。
韩彦写完,自去洗笔。
舒予则拿起纸张吹干墨迹。
张猎户盯着纸上宛如画儿一般字行,击掌啧啧有声:“厉害啊,真是厉害啊!比秀水河子镇上的谭老秀才写得还好看呢!看着就带劲儿!”
说着,冲韩彦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
韩彦搁笔谦逊笑辞道:“不敢不敢,不过是字体不同,师从有异罢了。我倒是很佩服谭老先生下笔的内敛圆润呢!”
不论前世今生,他心里都憋存着一股戾气,哪怕极力压制,也难免流露分毫,倾泻在笔端,那字便多了一分所向披靡的锐气。
却也恰恰好对了张猎户的胃口。
“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懂!”张猎户摆摆手,抬起下巴冲舒予手里的“账面”努努嘴,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