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彦一怔,没有立即回答。
赐予名姓字号,这是父母师长才能做的事情,再说眼前的姑娘都及笄了,他再给她起名字,总觉得有些于理不合。
倒也不是没有女子成年后让外男给起名字的,可那一般多是有情男女之间的雅趣。
可是他与眼前的姑娘才刚相识两天而已……
“又淘气!”沉默之际,张李氏将热腾腾的蛋羹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晾凉,伸手在舒予的后脑勺轻拍一下,笑着嗔怪道,“冒冒失失的,别让人家韩先生为难。”
眼前的年轻人能给孩子起“望之”这样雅致的名字,肚子里学问定然不浅,张李氏便顺嘴改口称呼韩彦一句“先生”。
獾子山住了不少猎户,最有学问的便数白家的小子,可他也不过是在山下的秀水河子镇上做个学管账的学徒,刚认得几个字会拨弄算盘而已。
去岁冬白家大妮和韩路生成亲,白家小子还特地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白英,故意在成亲的当口叫开了呢!
羡慕得寨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眼红了许久呢!
把个韩路生也给美得合不拢嘴,似乎有了正经的名字,白家大妮就成了天仙,给他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张李氏心中郁郁不平。
京城里来的先生,肯定比白家小子的名字起得好!
到时候,她倒要看看韩路生还会不会见了人就挺着胸脯说“我家白英”咋地咋地的!
韩彦自是不知张李氏心中这番计较,只是见她虽然责备舒予却并没有阻拦,而一旁的张猎户虽然没有发话,却也不像是反对的样子,心下明了,顿了顿,笑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僭越了。”
张李氏称呼他一句“先生”,那他为其女起名,倒也说得过去。
“不知,大妞妹子对于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想法没有?”韩彦开口笑问道。
倒没有一上来就自作主张,谦逊有礼,体贴非常。
舒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脆声应道:“我平日里在山林间玩耍打猎时,抬头见天上的云彩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分开,飘忽在前,又乍然远逝的,心里很是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希望自己也能像它们一样去来随心,随意舒展!”
韩彦挑眉,微微诧异。
听得这番话,他眼前似乎就出现了那般景一般。
细细一琢磨,又顿觉释然。
眼前的姑娘生长在山野之间,就如那路边的灌木野草生气蓬勃,又如那漫野的山花恣意娇艳,对于此处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描绘出那番云卷风舒的景致倒也契合。
说到名字,舒予当然最想用回自己本来的名字,所以方才她斟酌又斟酌,思量又思量,尽量用符合身份的浅白的文字描绘出那番景致来,希望韩彦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眼前的姑娘双拳悄悄握紧,身子前倾,一双晶亮水润的杏眼灼灼地看着他,似乎期待,又似乎紧张,就如山雪中一只无辜纯挚的小野兔。
不知为何,韩彦突然觉得心头似被小兔子软绒绒的细毛拂过,痒得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甚至于有了逗弄她的心思。
虽然不过只是一瞬。
韩彦清咳两声,端正了神色,温和笑道:“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卷云舒。既如此,那不如就叫,‘舒予’吧!”
如云卷风舒,行止皆随我心。
舒予眼睛一亮,连忙鼓掌叫好:“好好好!就叫‘舒予’!多谢先生赐名!”
韩彦却莫名觉得眼前的姑娘在听他报出名字的那一瞬间,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是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儿。
大约,是自己眼花了吧。
韩彦摇头笑叹。
张李氏和张猎户却不解,齐声问道:“哪个舒?哪个予?”
舒予兴冲冲地开口要答,刚一张口,立刻就觉察出不对来。
她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张大妞,怎么会知道“舒予”到底是哪两个字?
“不管是哪两个字,总归是好听极了!”舒予连忙遮掩,“嗯,比白英好听!”
果然,张李氏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脸赞同地猛点头:“两个字呢!”
比“英”字还多了一个。
韩彦哭笑不得,这是个什么比法?
张猎户瞪了这失态的娘俩一眼,然后同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韩彦诧异,不知道这位“白英”是何方神圣。
然而别人家的事情,他不好也无心打探,只是用手指蘸水,一笔一画地在地板上边写边解答:“‘舒’者,展也,从容闲雅不受拘束之意;‘予’,己也。希望大妞妹子能如云卷风舒,行止皆随己心。”
张李氏和张猎户听不甚懂,却都齐齐击掌叫好。
听起来就比什么“白英”有学问得多了!
舒予自然是拊掌附和,笑成了一朵迎风而绽的迎春花。
既然有了新的名字,那“大妞”自然不能再在人前称呼了。
可是十几年的习惯,要一下子改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常常能听见张猎户和张李氏夫妻俩磕磕绊绊地话:
“大妞,呃,舒,舒予……吃饭了……”
“大…舒,舒予……”
“大……舒予……”
……
旁观者韩彦对此摊手,不明白明明是亲生闺女,喊什么都成,为何这夫妻俩偏偏执着于一个名字。
等到夫妻俩喊顺自家闺女的名字,已经是好几日后的事情。
这一日,风雪暂收,天朗气清,暖阳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