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下棋的两个人还在下棋,黑发老者看也不看地吩咐:“等冰冻解除了再送去帝歌押送队伍的营地里去。”
那口气,好像在吩咐等抄手解冻了再下锅。
白发男子始终没说话,神情浅淡,日光耀在他鼻尖上,也似冰霜一样闪着光。而他眸子乌黑幽沉,是星光尽头的黑夜。
子弟们拎着人走了,黑发老者神情愉悦地道:“你今日有进步。”
白发男子淡淡一笑。
“整整一年了,终于能动弹了,虽然只是手指。”老者神情微喟,“自明日始,可以进行恢复训练。”
白发男子还是无喜无怒模样,道,“大抵要换个地方了。”
“也该换了。他们都腻了。”老者又下一子,抬眼看看那群神态自如的男女老少,“看上去正常多了,可也越来越不像咱们家的人了。”
“咱们家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白发男子随意下了一子。
老者怔了怔,半晌轻轻叹息,“也是。经过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龙家。相比于刚出来时,这群人半疯半傻,现在算是好多了——虽然还是有点傻。”
白发男子微微莞尔。
那群年轻伙计听着两人对话,无动于衷模样,几个略微年长一些的,眼底却露出唏嘘之色。
原先从雪山湖底刚出来的时候,听说要游走大荒历练,所有人都是反对的,龙应世家世代隐居,不涉红尘,怎屑与凡人为伍,怎能沾染人间烟火?
然而当时回头看看那些子弟——哪里还有一分龙应世家子弟风采?经过多年地底幽禁,不见外人,不通世情,很多人木讷少语,思维缓慢,目光呆滞,连基本的沟通之能都将丧失,人与人之间情感变得漠然,更因为多年压抑生活,一时无法适应忽然缓和自由的氛围,子弟们精神紧绷,互相排斥,因为很小的冲突就可能爆发流血事件,甚至险些酿出人命事故。
换成常人也许会好点,但龙家世家对子弟的教育本就是清心寡欲,冷漠自持,个性和环境的双重压抑,导致了这一代子弟潜在的性格危险,直到他们被救出,有人目光清醒地指出,龙应世家必须改变,才有了后来的红尘行走。
接触喧嚣,接触人群,接触人间光怪陆离事务,才能渐渐将那些被雪山冻麻木的心,渐渐熏热,找回属于人的活气来。
而在一路的行走中,这群人也一直在寻找各地的著名药用沼泽进行治疗——龙应世家的血脉之毒,是无解的命题,当初世家的驻地有专门的药物抑制,但已经被许平然毁去,现在想要世代承续,也需要更多的办法。
白发男子看了看那群男子,眼底微露笑意,本来这群家伙还变不成这样子,只是在经过蒙国时,遇见了紫微上人,老家伙对这群木讷的龙应世家子弟很感兴趣,跳出来调教了他们几天,之后便显得不可收拾——人总是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想到紫微他就想到耶律询如,然而他却没在紫微身边见到她,老家伙提到她的神情也很古怪,不肯说明耶律询如现在怎样,也不肯回到景横波身边,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由紫微的态度又想到自己,他不禁轻轻一叹。
这世间多少身不由己,又多少无可奈何。
上雪山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心口那根针,虽然借助慕容箴的暗杀碎去,却没有能完全破体而出,而是瞬间游走了全身,之后虽说钓宗主救亲人并没有出手纯以智计取胜,但前后所耗心力,已经令他再也压不住伤势和毒势,带着全族离开雪山时,那些碎片堵塞了全身经脉,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去,之后全族施救,用尽办法,才抢回一线生机,但当时,也已经全身不能动弹,几乎成了废人。
那是一段日夜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日子,他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去,偶尔清醒的间歇,会听说她一路轰轰烈烈攻帝歌的消息,这令他欣慰又担心,有时候昏迷中,他会喃喃着到她那儿去,和以前一样,陪她一起,看遍大荒诡谲和朝争,然而当天光从眼前清晰亮起,他便知道,不可以。
她若见他那个样子,她若见他朝不保夕,便会再也无心战事,无心帝歌,而在那样的情形下,分心很可能带来的就是她和无数无辜士兵的死亡。
他可以不再助她强大,但也绝不能成为她的弱点,和她相遇至今,都在为她的强大铺路,怎可在最为接近目标那一刻,因自己令她竭蹶?
当他稍稍脱离危险,才注意到自己的族人,因为天生性格武功限制,和长年地底幽禁,快成了一群疯子,从那一刻起,他力排众议,带着族人辗转大荒,寻找机会救自己,也救回族人。
他的手指,在白子上轻轻敲击——一年又一个月零十天,他和她分开已经一年又一个月零十天了,其中一年又一个月,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最近十天,他才开始恢复手指机能,现在能做的,也不过是下下棋,将笊篱在汤锅里稍微倾斜,捞起馄饨。
刚才她在摊位上疯狂寻找,他在摊位后将她凝望。
她在摊位中失魂落魄,他在她背后下抄手。
她手中辨珠,在刚接近他那一刻便已经被他发觉,辨珠的血引是已经渗入血液的东西,无法清除,但他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