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想起当初静庭枫树下,亦曾见过喝醉了的她,明艳至惊心动魄,提亮了整个素淡的静庭,江山都似因此增色,那时候那些疼痛尚未开始,那时候他和她情意正好,那时候帝歌的雪未至春尚浓一切都美如梦中,只有他一人在隐痛,等着忽然那一日梦就破了,再之后便纵分分合合,总回不了最初,总无法坦然相对,总不能无所拘束地走近她,便如今日她在对面毫无芥蒂对他笑,也不过因为这一场他醉她也醉的酒,酒醒了,或者是他转身,或者是她拔刀……
那便趁这一场他醉她也醉的酒,让这奢侈的梦,再停留久一点,久一点……
酒壮人胆,酒令智昏,酒意之下总会做出平时做不出的事,反正他也不知道生了什么,忽然就拉住了她的手,忽然就把她的手指焐在了掌心,她指尖淡淡的凉意,他把她的手掌往怀里拉。
她也不拒绝,格格地笑,身子长长地趴在酒桌上,仰着头对他看,石榴花一般的唇,离他的下颌近在咫尺,她醉眼朦胧地,呢声一遍遍道:“宫胤……宫胤……”
“嗯……嗯……”他一遍遍答,这样的平和的呼唤,于他们也是难得的,多听几次,多听几次。
手指已经伸进了他怀中,她忽然变摸为抓,抓起他衣襟,把自己的脸靠上去,问他:“醉了?”
他立即摇头。
景横波点头。哦,醉了。
“你酒醒之后,还会记得之前的事吗?”
“记得。”他立即答。
“刚才谁在这里和我哭诉?”
他沉默,思考得好像有点费劲。
景横波又笑出白牙了——是不是平日智商越高的人,醉了失态了就越呆萌?
她半个身子已经贴到了他耳边,语气悄然如梦呓。
“宫胤,你想不想我?”
他习惯性又想沉默,她手掌拼命在他面前晃,晃得他头晕,耳边痒痒的,似搔在了心上,这妖精会搞各种混乱,让他没法思考,只得道:“想。”
“爱不爱我?”
“爱。”
“当初那一刀,你是什么心情?”
“希望你捅再深一点。”
“躲开我,是什么心情?”
“很想自己杀了自己。”
“为什么?”
“我一直想放你自由,去喜欢那些你能喜欢的人,我一直想走远一点走久一点,这样你就能忘记我,我想从你的天地里消失干净,然而却总控制不住出现在你身边,我总在做着违背自己也违背你心意的事情,不可饶恕。”
景横波深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她醉了,醉了不是吗?醉了可不可以泪花朦胧?
“写那自逐诏书,是什么心情?”
这回他却好像没什么答案,末了摇头。
她有些奇怪。
他笑容很淡,“知道必将结束,何须再有心情。”
她心中微震——他那时已经自知毫无幸理,完全是抱着死别的念头自逐,所以就此决绝,不必多想吗?
“死里逃生再见,什么心情,为什么不愿意重新开始?”
“没有死里逃生,何来重新开始?”
她咬咬牙。
“拿出那个瓶子时,什么心情?”
他又顿住了,然后越过她身子,自己倒了一碗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太快,眼底泛出晶莹的水光。
她震动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好一会儿,才轻声地、诱惑般地道:“真的不想孩子吗?你的后代,你的血脉,你和你喜欢的人的生命见证,软软的,小小的,粉粉的,萌萌的,你的儿子或者女儿,你真的不想吗?”
宫胤又要去倒酒了,景横波按住了他的手背,魔鬼般地道:“不想吗?嗯?”
他转过头,清若水中琉璃的眸子,几分潮湿几分悲哀地盯着她,“在龙家,子嗣是最宝贵最重要的赐予,也是最不安最无奈的接受。”
她默然盯着他。
“没有人明白子嗣对我们多重要,也没有人明白在子嗣降生前的那种彻骨的担忧。越珍惜,越恐惧,就像名师铸剑,直到剑出炉那一刻,才能放下久悬的心。我们等待子嗣,就像等待未知的命运。很多时候不求他们聪慧颖悟,只求康健无恙。因为龙家子嗣,三中只能存一,那一个还有一半可能终生缠绵病榻,当你欢喜地迎接你的血脉和后代,却不得不看着他早夭、疾病、被终身痛苦日日摧折……有时候你宁可放弃。”
“是……吗……”景横波声音有点哑。
“龙家在开国时代,是上万人大族,如今剩下多少?龙家有将近一半人,宁可终身不婚。我们无法改变自己血脉,能做的,就是掐断那恶毒的根。”
“这……样……吗……”
“而我……”他顿了顿,闭上眼睛,“连龙家人,都不如。”
“所以……”
“所以……”他道,“我不能。”
景横波摸摸肚子,屁股向后挪了挪,决定今晚无论谈得怎样,听他说了多少苦衷,到明儿还是离他远点。
寻找名医的进程,得加快了。事情比她想象得还严重些。
龙家不能面对的事情,她同样不能面对,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生。
“最后一个问题,”她道,“以上所有事,你后悔过吗?”
宫胤的眼睛并没有睁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青影淡淡,却毫无颤动。
“不。”
景横波将一声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