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在南瑾越来越禁不住紧迫的呼吸里,宫胤终于又低低开了口。
“担心了很久,又期盼了很久,现在想想,还是这样对你最好……”宫胤垂下手指,唇角微微一弯,“你看似决绝,其实心肠慈软,我已经给了你牵绊,最好不要再有一个牵绊……只愿你斩得干净。”
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竟无先前模糊。
南瑾心中一颤,抬眼看他,宫胤依旧没有异常,双手松松地搭在她肩上。
南瑾垂眼看他修长手指,那搭得可真轻,毫无力度,同样,虽然现在两人面对面搂着,可中间的距离,足可以睡下一个人。
南瑾瞬间恍然。忽然想起那一夜,那微微颤抖的马车,那自己在长草间默然守护的一夜,那夜过后看日光自草尖升起,光芒万丈,而心中寂如空谷。
他是怀疑景横波怀孕了吧?
所以现在才遗憾地松一口气,他渴望孩子,却又不愿意景横波有孩子,不愿意因为自己再给她加一重牵绊,这一生永无自由洒脱。
对面的人,神色疲倦,夜色沉在眉头,不见微光。
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泪流满面。
这是她一生第一次哭泣。
泪眼朦胧里,仿佛看见那个小小女孩,站在褐色的木牌楼前,好奇地前后张望——眼前的世界太神奇,向后一步,是自己来时的青翠葱郁草木丛生的山路,向前一步,是光秃秃的雪白岩石,泛着白霜的土地,一片雪色里同样穿得鬼一样的人们。
她有些害怕,牵着她的阿姨却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手冰凉,似乎连骨头都刺痛了,她不敢挣脱。
一个白影子飘了过来,是个须发洁白的老头,看她的眼神没有温度,像一把刀,她觉得转眼就被这把刀里外剖了一遍。
心中太害怕,隐约听见阿姨和老头对话,“……是个孤儿……骨骼极好……符合条件……”
“眼睛生得倒好,明珠似的,可是修炼我们这一门,要的是稳定恒一,冰雪不化,她再不会有明珠般流转的目光。”那老头淡淡的语气至今不忘,“也罢,终究对不住她,小名就叫明珠吧。”
从那一日起,她叫明珠,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她是未来家主的药鼎,她拥有随时等待为人奉献的一生。
这定义,幼小时并不知那般代价。
“……伯伯,伯伯好痛,我不要洗那药水澡,你看我皮都掉了。”
“家主需要药鼎,你必须洗。”
“……伯伯,为什么关我黑屋子……”
“你心思太活,不符合一个药鼎的要求,先在此闭关三个月。”
“可我怕黑。”
“药鼎不能有畏惧。”
“啊!里面有东西!有东西咬我!”
“你每惊叫一声,就多放一样东西进去。”
“……格格格格好冷,我要冻死了……”
“药鼎需要懂得冻死之前的极限。”
“……这补药让我肚子好痛……”
“十八种剧毒之物,今天这是第一种,十八种你全部通过,再集合十八种来一次。”
“不要这样灌真气给我,我要炸了……”
“既名药鼎,自然得躯体如鼎,容纳超越常人的苦、毒和绵绵真元。”
……
从有记忆开始的日子,叫黑暗。
在绵绵不绝的苦痛里,有人一直给她虚幻地画着大饼。
“熬过这些,你就是大荒最出众的女性。”
“你将配得上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
“你会成为龙家最尊荣的人,成为龙家的家主夫人,你是龙家历代药鼎中资质最好的,你若成功,龙家或许会从此改换受过诅咒的血统,到那时,你是整个龙家的恩人,你会受到夫君宠爱,子弟爱戴,家族拥护,所有的苦痛到那时都不值一提,到时候你会感谢我们给予你的圆满。”
“龙家继承人超凡脱俗,你怎可成为庸碌女子?相信我,当你见到他,你会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些炼狱般的日子里,不是没有想过死去,她本就无根浮萍,被命运的手推动至这一泊冰雪之地,人生如此寒酷,那些虚幻的许诺和想象,无法触摸,她宁可就此死去,不去为了那短暂的尊荣,为一个虚无缥缈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熬过这数十年的痛楚。
“……我不要做这药鼎,我宁愿死……”
“你轻生,就会有一条无辜的生命因你死去,就会令整个家族的心血白费,你也看见多少人为了捕捉那些毒物死在荒山野岭,你也看见给你灌输真气的长老一夜白发英年早逝,你也看见那些没能长大的童子,和你差不多年纪便死去的少女,无论如何,这个家族养育了你,给予了你,没让你一个孤儿死在灾荒中,还能锦衣玉食地长大,你真的能就此撒手?”
撒不了手啊,这命定的责任和背负。
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年,青春伴随苦痛,一步一挨而去,然后那一年终见他。
第一眼见他是在雪山湖底。
他自碧波中来,一样的白衣穿出不一样的风采,当久闭的石门在习惯黯淡光线的视野前缓缓开启,第一眼看见水清如蓝天,水波如清风,他在风中。身后无尽光明灿烂又朦胧,天上地下的光彩都在这一刻凝聚。
这是命,似乎也是安慰,安排她出困后第一眼是她看见他,瞳孔惊摄了美与风采的记录,经久不忘。她忽然便觉得家族长老们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