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将要落入冰窟窿,最上面一层的飞旋的冰草叶,如刀锋般利,唰一声割落她一片裙角,落入窟窿内,转瞬便蓬地散出一片银红色的细碎布丝。
再来不及多想。
再顾不得孟破天。
他一声怒喝。
反手一抄,裴枢抓住了景横波的手,全力一抡。
景横波身子在堪堪将要掉入冰窟窿前一刻飞起,越过回廊,飞向假山,半空中犹自大叫:“裴枢,护好……”
裴枢心中一沉,拔身要起,忽觉脚下牵绊,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脚踝已经被几条柔韧冰丝紧紧缠住,此时若要强硬起身或者做任何剧烈动作,这双脚就得废了。
然而他也顾不得了,吸气,将孟破天向外扔出。
却在此时,噼啪爆破之声炸起,无数四处飞旋的冰叶冰枝齐刷刷转了方向,直射向他。
而在那些混淆视线的无数雪白物体之中,却有一道如蛇一样的影子,无声无息从中穿射而出,只一闪,便到了裴枢面前。
此时裴枢若要自救,还是来得及,但他似乎没看见满目雪刀,也没看见雪刀中阴险的剑,只抬臂要将孟破天扔出。
孟破天忽然睁开了眼睛。
风声太烈,雪气太冷,无数割伤令她汩汩流血,毒素流出一部分,她竟在此刻醒来。
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遍天飞雪猛袭裴枢,看见景横波身形飞出犹自伸手相挽,感觉到身后“嘶”一声,如毒蛇,自草丛中射出,欲攫人生机。
仿若生死前另有灵机,她只一眼,便看明白眼前局势,明白危机当前,裴枢抛出景横波,留下了自己。
她眼底掠过一抹悲凉,一抹欣慰。
悲凉自己永远不是他的首选,欣慰自己此刻依旧在他怀中。
这一生,如果不能求个一眼灵犀的开始,便求个生死在怀的结局吧。
她向前一倾,猛地伸手,紧紧抱住了裴枢的脖子!
这一抱,她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裹在了裴枢的头脸肩颈要害。
裴枢只觉得眼前一黑,视野已经被笼罩,少女的温软身体堵住了他的脸,将他的大呼堵在了咽喉中。
“嚓。”
极轻微的一声。
那阴险的剑已至。
黑光一抹,穿过孟破天的后颈,点上裴枢咽喉。
裴枢只觉得身上女子身子微微一挺,随即咽喉一痛,一股寒意瘆骨而入,刹那间眼前似有黑影飘过,浑身一凛,只觉一生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
然而那寒意只抵达肌肤,却没有要命地再进三分。随即又是轻微的“嚓”一声。
抽剑之声。
孟破天身子又是微微一僵。
她的脸轻轻向前一倾,贴在了裴枢的脸上,温凉如软玉。
裴枢怒吼一声,却发现自己咽喉受创,一时根本发不出声音。那剑已经收了起来,出剑人如鬼魅般杳然无踪,裴枢猛然倒落,背贴在冰冷的地面,四面的冰叶从头顶呼啸而过。
地面皆冰雪,一贴上便似无数冰刀攒射入后心,他只是一动不动抱紧孟破天。
孟破天的脸贴了过来,此刻她脸苍白得也似这四周的雪,唇角却泛一抹淡淡笑意。
这一生从未如此刻离他如此之近。
这一生走到末端,才得与他呼吸相闻,肌肤相贴。
那一杯一生再也喝不着的交杯酒,便在此刻,他唇边闻遍,带着这酒的醇厚香气和他的明烈气息,去一个天地,最后一霎的记忆,下一世会不会还记得,交给天意决定。
她浅浅笑着,脸贴着他的脸,视线已经模糊,只能凭感觉寻找他的唇。
头顶穿射的冰叶风雪,将两人黑发扬起,截断,一截截覆落在两人身上,那些柔软的发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淡淡静静落了一层,如白雪之上的黑雪。
孟破天终于触及了裴枢的唇,她微微皱起眉,有点吃力地思索,那红唇如火的人,她那少女怀春的梦中,想象过无数次应该的炽烈温暖,然而此刻那唇微冷,泛着淡淡的腥气,似血的味道。
她无法说话,只怜惜地皱了皱眉,靠向他的唇。
别心冷,别失望,别咬破唇角,这世间总无数分离,只在早迟。
别以为我怨怼失落,我此刻满心你不能明白的欣喜圆满,这一生我知我永远不能行与你身侧,那就让我在你怀中先行一步,将我最后的体温烙印于你身,从此后漫漫长路,我的身影,在你心头,命运难拂。
胜于在你身后永远追逐,却永不能触摸你一片衣角。
一些粘腻的液体,无声无息在两人肌肤间蔓延,很快被极低的气温冻住,粘住了两人的肌肤。
这限制了孟破天的移动,也禁锢了她最后一分力气,唇在离裴枢唇只差一分处,蓦然一停。
静静躺着,一动不动的裴枢,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顿之后,孟破天的身子,如一匹软缎般,毫无声息从裴枢身上滑落。
裴枢没有动。
他似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身边女子轻轻翻落,就躺在他身侧,在一地风雪中乱着黑发,苍白鲜红,只留唇边一抹不知似憾似喜的微笑,再无声息。
她咽喉上,剑锋对穿,她用自己的要害,替裴枢挡住了属于他的致命一击。
她最终没能再说一句话。
她最终没有吻上心爱的人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