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柔顺地偎向仁寿皇帝身畔,轻轻绕弄着他明黄色的寝衣丝带,柔婉地对仁寿皇帝说道:“陛下,臣妾有件事要求得您的许可。”
因着何子岑的遇刺,仁寿皇帝正是满怀歉疚,更何况放眼后宫,唯有这里是他最能放松的地方。他眼开眼睛温柔地望着德妃,温和地说道:“你说”。
烛光下德妃娘娘的语气越发柔婉,她轻轻笑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臣妾一则想着母亲的忌日将近,想去尽些孝心。二则想起鹰嘴涧那一节依旧心间打怵,还想要为儿子求些福泽。所以求得陛下允准,想带着两个儿子去大相国寺上柱香,给母亲的长明灯里再添些灯油。”
离着大相国寺不远是一带梅林,昔年先帝曾在那里修了一座行宫,此时暮秋初冬,那一片绿萼梅虽未绽放,却也别有一番冷寒之意。曲水流斛,芙蓉飞州,郊外行宫确乎与宫内的四角合围大有不同。
揣摩德妃娘娘的真实意思,大约是想从大相国寺再转道行宫住个一两日。记得去年金秋时节,谢贵妃曾有意孤立德妃娘娘身畔的人,拟了一个去丹桂园秋游的名单,笼络的全是自己的亲信,惹得德妃大动干戈,最后不了了之。
今次德妃娘娘旧事重提,想来是受外头宣头候府谋杀何子岑一事的影响,与谢贵妃正式撕破了脸,想要借着京郊行宫一行煞煞谢贵妃的傲气。
素日便喜欢德妃的柔婉与识大体,更兼着这样的慈母柔情不好拒绝,还有谢贵妃如今行事确实不尽如人意,仁寿皇帝思忖了一下便就同意。索性顺水推舟,仁寿皇帝替德妃娘娘提了她言下的未尽之意。
“朕想着你也才刚病愈,不如郊外透透气。带着两个儿子,再约上几位素日素日说得上话的姐妹,从大相国寺进了香回来,便去梅苑行宫住上两日,只嘱咐子岑别耽搁了二十那日阿里木与他儿子入京的大事儿。”
果然帝王心慧敏无限,德妃娘娘正自忐忑如何开口求得行宫暂停的恩典,仁寿皇帝却替她搭了台阶。她就着烛光仰起脸望着仁寿皇帝刚毅中带些深邃的表情,正自心满意足,不觉含笑阖上了眼睛。
既是帝王给了这道恩典,德妃娘娘次日一早起来便开始行动,先约了木昭仪、婉贵嫔等几位素不搬弄事非的好友,又将陶灼华与何子岚也带在身畔,要她们一同欣赏欣赏郊外的秋色。只为有些话想与妹妹说,还命何子岱给清平候府上送了信,约着清平候夫人在大相国寺会合。
初十那日,德妃娘娘素日乘坐的朱漆楠木宝蓝锦帷马车已然预备停当,金水桥畔衣鬓飘香,排起长长的车队。木昭仪她们几个彼此见了礼,便各自登车。陶灼华与何子岚共乘一辆翠幄朱辕的黑漆平顶马车,随在了德妃娘娘的车子后头。
仁寿皇帝下了早朝,特意过来送了德妃一程,嘱咐她早去早归,又特意指了两名太医随队出行,关切地说道:“心悸的毛病虽然见好,却不能再动气。若有什么不舒坦,便使人给朕送信,朕亲去接你回宫。”
守着阖宫妃嫔,这是帝王难得的恩宠,却有一多半因为儿子替自己换来。德妃只是柔顺地点着头,十足淑婉端华的模样,与仁寿皇帝依依惜别,命人放下了车帘,全幅仪仗排开,复命车队缓缓出行。
何子岑兄弟拜别仁寿皇帝,二人各领一队护卫,单起车队保护之责,队伍浩浩荡荡往大相国寺出发。
几家欢乐几家愁,叶蓁蓁立在宫中最高处的小孤山顶上,眼瞅着金水桥畔从喧闹归于沉寂,心中百感交集。她斜倚着陶然亭的阑干,任由暮秋的寒风扑面,相像着那华美清贵的少年离自己渐行渐远。
想要痛哭一场,拭了拭眼角却没有多少泪水。原以为父亲殉国给自己带来的是一场烈火烹油的锦绣,岂料想繁华过后,仁寿皇帝早将她这个孤女丢在了脑后。
不用刻意打探便知晓何子岚与陶灼华都随在德妃娘娘身畔,宫中三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独独留了自己一个。宫中两泒各分千秋,显然已然经纬分明。
宣平候府谋杀亲王的证据不足,刑部并未给予定罪,德妃娘娘却认定了这个案子跟长春宫脱不开关系。她此番高调出行,一则是向谢贵妃示威,二则跟谢贵妃的党羽划清了界限,连叶蓁蓁之流与长春宫沾边的都被抛开,足见心意之绝。
谢贵妃虽称病不出,李嬷嬷早将外头的风吹草动都报到她的前头。闻听德妃娘娘来了这一出,谢贵妃怒极攻心,反而咯咯笑出声来。
忆及去岁金秋,谢贵妃圣眷正浓,曾想约着众妃嫔丹桂园中赏花,尽数将自己的亲信笼在一起,想要给德妃娘娘个难堪,却因为德妃娘娘的暗中反对而做罢。
想来如花美眷总是空,帝王心海底针,什么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的海誓山盟都经不起岁月的消磨。谢贵妃就着李嬷嬷拧来的帕子净了面,从菱花镜间照间自己略显憔悴的容颜,便轻轻一叹。
复用食指从凉透的茶盏中沾了几滴大红袍的茶水,谢贵妃在自己眼圈四周轻轻揉着,吩咐李嬷嬷道:“叫她们煮两个鸡蛋过来,拿银戒子包在帕中,拿来给本宫覆面。这才几日没有睡好,眼下便添了一圈乌青。”
李嬷嬷答应着去时,谢贵妃又唤住她问道:“今早没瞧见蓁蓁,她去了哪里?”
“嘉柔郡主道是这几日寒风凛冽,想去瞧瞧御花园中的梅蕊可曾绽放,顺带着采些秋菊间的露水给娘娘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