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积年的旧交,黄氏再三催请,甄三娘只是含笑说道:“并不是故意与夫人客气,我只想着云掌柜这善水居清幽,且我素日生活简单,不过三餐一宿,有个住处而已,夫人实在不必麻烦。”
身入红尘,便免不了俗事的纷扰。甄三娘的推辞确是实心实意,还有另一重更深的意思便是她晓得陶春晚嫁期渐近,不愿给姑娘家添些忌讳。
陶春晚如今即将成为波斯的太子妃,他日便是波斯唯一的皇后,她的个人气运与整个波斯国维系在一处。
甄三娘真心实意盼着对方福慧双修,她自谓自己是鳏寡孤寂之人,不愿此时入陶府添些晦气,更不愿日后若有三长两短,让人平白给陶春晚添了诟病。
黄氏掌着中馈多年,为人处事极尽周全,略略思忖便就猜得甄三娘的本意,却也聪明地不去戳穿,只默默承了对方这份好心。
陶婉如的骨灰既是寄存在此,却不好不祭拜一番。黄氏携了陶春晚行至佛龛前,叹着气拈了柱清香,默默祝咒了几句,再抚着那个金丝楠木盒子落下泪来。
甄三娘并不识得此物的真假,黄氏自是认识她亲手挑的东西。那上头的吉祥花纹图样还是她与陶超然一同议定,择了能工巧匠一点一点镶上,只望小姑来世能平安顺遂,莫再嫁错郎君。
陶婉如去世之时陶春晚已是豆蔻年华,其后陶家举家出海都是拜瑞安与苏世贤所赐。虽说是因祸得福发现了无人荒岛,又辟出来往西洋的新路,还因此与阿西暗生了情愫,也不过是陶家与阿里木福泽深厚,全是歪打正着的意思。
亲姑姑的音容样貌宛在脸前,陶春晚瞧着面前这小小金丝楠木盒子,再忆及从前陶婉如的花容月貌,不觉一阵难过,眼泪淅淅沥沥滴落下来。
陶春晚学着母亲的样子给陶婉如燃了三柱香,有些怨愤地说道:“我却不信什么浪子回头的话,难保不是咱们这位苏大人瞧着瑞安如今不复从前,寻了这么一出来博个好感。他既敢惊动姑母地下安眠也做不得,我却半分也不领情。”
前次苏梓琴传话,陶灼华愤慨之余,并不愿将这坏消息与陶家人一同分担,因此守着陶超然与黄氏都是只字未提。黄氏却是睹物思人,伤感之余晓得这一出并非苏世贤所能杜撰,大约并不是空穴来风。
她与陶春晚留在善水居陪甄三娘用了顿便饭,只委婉地说道:“既然三娘子不肯纡尊,我便带着春晚先回去。灼华此去不过三两日,待她回来了咱们再叙。”
几个人在善水居前分手,甄三娘闲来无事,鼓捣些白芷、茯苓之类的中药,替女孩儿们潜心研制些药膳,更将方子送与云掌柜分享,在善水居到是如鱼得水。
今次德妃娘娘率诸妃出宫祈福,谢贵妃却聪明地没有一同出行。瞅一瞅东西六宫皆成空城,谢贵妃如何能放过这独享帝君的大好机会?她打从前几日便开始打起小算盘,故意喊了几日头疼,便顺理成章留在了宫里。
叶蓁蓁本是提出留在长春宫内侍疾,谢贵妃却难得地与她说道:“春日芳菲,你也该出去走走。本宫不过是积年的旧疾,吃两剂药便就无事,你不必牵挂。”
谢贵妃并没有这般的好心,无非是碍着素日宫里人多眼杂,她不敢一味的狐媚惑主。今次难得有这般清闲,她便想在仁寿皇帝身上多下些功夫。如此算来,叶蓁蓁留在宫内便就碍眼,不若一同打发出去。
能离开长春宫这个樊笼,叶蓁蓁自然求之不得。更何况她还有一丝侥幸,打听得今次护卫德妃娘娘与诸位宫妃出行的依旧是何氏兄弟,期待着能来一次状做无心的邂逅,温一温从前的旧梦。
众人各怀心思,德妃坐在华丽的四骑金丝鸾凤香车内,瞅着锦绫手法熟稔地泡制着大红袍,眉宇间含着丝隐晦的笑意,雍容地拈起枚雕花福桔含在口中。
已然不再年轻,德妃更多的是将心力放在一双儿子身上,无意与谢贵妃争宠。
这般狐媚子的行径阖宫尽知,不过是掩耳盗铃,偏偏谢贵妃自以为得计。德妃细数长春宫那位这些年来的行事,真不晓得她是如何爬到了现今的高位。
行至郊外行宫,有太监过来请旨,道是午膳已然齐备,请各位主子下车更衣,用过午膳小憩之后再行动身。德妃便命人往后传话,都在仪德门前弃车登轿,略略分派了一下所居之处,自己率先往含章宫中走去。
陶灼华与何子岚两人共乘一辆朱缨翠络的马车,两人就着宫婢们的搀扶站稳了脚步,只同相临的宫妃打了个招呼,便就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去。
叶蓁蓁的马车紧随其后,待她搭着绣纨的手下得车来,又理了一下身上的披风,便只瞧见前头两人双手交握的背影,不觉楞了片刻。
是打从什么时候起,陶灼华对她敬而远之,如今甚至连场面功夫也不愿去做。
若放在往常,只有她们三个豆蔻年华的女子,于情于礼都该略略等候。叶蓁蓁呆立了片刻,将心里的怨愤尽数收起,脸上依旧漾起柔柔的笑意,冲前面唤了声:“六公主、灼华姐姐留步。”
伸手不打笑人脸,陶灼华本待避着叶蓁蓁,如今听得她开口召唤,也只得停了脚步。叶蓁蓁紧赶几步,冲两人端淑笑道:“自己一个人无情无趣,还是人多了热闹几分,六公主,灼华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秋波墨画般的笑容在陶灼华脸上闪现,粼粼的波光格外潋滟。她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