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从九十二岁变成年轻美貌的元婆,不知道是该为她幸运呢还是不幸?容貌改变了,年龄和记忆却是无法改变的。
对于她来说,青春的意义不单是美貌的驻颜,更是那段不可忘怀的历史记忆,七十年的感情和七十年前的那些人也成云烟,她何苦固守着自己的美艳,把自己置身于独孤和虚无之中?
还有我的师父三公,他明明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为什么始终停留在三十六岁不愿变老,他又在固守什么,在等着谁?
接下来,我和三公如法炮制,给全村十二户人家全都做了简单的法事,有病看病,无病驱邪,一直忙碌到凌晨四点多钟,随便在一户人家的小憩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三公按照之前的承诺,一律不收利市钱,只要插香米。有米的给米,但一定要是糯米;无米的给苞谷也行,也是要糯苞谷;实在连苞谷的给不出来的,那就给点豆子吧。反正升子里是必须要装插香米的,没有插香米,也就做不成法事。
公鸡也是一样,大小也不计较,鸡冠越大越好,实在不行,只要是公鸡即可。如果自家没有,借也得借来。
十二户人家没有一家例外,包括元婆家也拿出了一升豆子和一个两斤不到的鸡崽。
这是一个极其贫困的村子啊,三公的这个规矩,坚持得有点出乎意料的残酷。
三公向李三元家要了几个口袋,把粮食分类装好,大大小小竟然有七八袋,然后分别装进两个大麻纱口袋里,总共有七十多斤。十二只公鸡也是大小不等的,鸡爪都被捆住,再用一根棕绳子集中捆在一起。
这回,乌驹总算派上了用场。
“德轩,这魔瘴只是暂时消散了,哪天说不定又来了,斩草还得除根呢……”
元婆妖媚地凑近三公的肩膀,小声说话,我看着很别扭。
“师姑,师侄原本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收下了这么多粮食,吃过午饭,我就得去北庄看看。”
元婆立即应了一声:“那好,我们抓紧整饭吃吧……”
早饭是在元婆家吃的,做饭的却不是元婆,饭菜也不是她家的。
元婆在村子里还是很有威望,原本就被人称为活菩萨,现在突然遍年轻了七十岁,村民们恐怕已经把她当成仙姑看待了。
元婆一声令下,十二户人家都把家里最好的菜肴拿了出来,香肠腊肉猪耳朵,猪肝猪肚血豆腐,存了十年的高粱酒,狗年都舍不得吃的五彩米。每家出一个代表,十五个人,就在元婆家门口的院坝里摆起了三张桌子拼成的长桌宴。
这顿午饭对于这个荒凉已久的村庄来说,可谓史无前例的轰轰烈烈。
杨幺公听说三公姓杨,主动过来攀亲戚,两口酒下肚,废话就多了起来。
“我们王庄啊,是朱元璋西南屯兵的时候就有的,已经六百年历史了,我们的祖上,个个都是沙场无敌的猛将,号称明朝十二勇士。”
杨幺公满脸向往,仿佛六百年前的边塞屯兵,他亲自参与了一般。
“那时候,这云雾山里的大多是苗族和羌族,朱元璋很害怕这些苗子作乱,于是就屯兵于此。而这些少数民族呢,的确也和大明朝卯上了,几番杀戮,云雾山也就变成了一片荒谷。我们的祖上就在王庄这里安营扎寨,把一个蛮荒之地建成了生机勃勃的王庄……”
“哎……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老人家。”
肥坨一边嚼着凉拌猪耳朵,一边含混地问:“就这十二座土墙房,还是明朝留下来的啊?这泥巴还真牢实呢……”
这口气不是到是夸赞还是嘲讽。
“小伙子你错了。”
杨幺公很不爽地又喝了一杯酒,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过于激动,反正就满脸通红了。
杨幺公大手一挥,指着后山方向说:“那边才是我们祖上留下的产业,你过去看看,那些房子都是五百年前的古建筑,全都是我们十二勇士的后人修建的,坚固的很,清兵的大炮都没有轰垮过。”
“幺公。”
三公跟着村里人礼貌地称呼杨幺公,实际上两人的年龄差不多。
“既然那边是你们的产业,那么,明朝的十二将士后人,为什么会被赶到这边来了呢?”
“唉!”杨幺公重重地叹息一声,又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
“说来话长啊,我们十二勇士后人,这几百年之间也是几翻几覆了。清兵来了,我们祖上就被赶了出来,在山的这边筑起了这些土墙房,临时成了南庄;抗战胜利后,我们又回到北庄住了一阵。没几年结果就来了个土改,十二勇士后人,个个都是地主富农成分,再次被赶到了南庄,还被斗死了一家,也就是这个房子的原主人。后来元婆来了,就住进这个房子。三十多年过去了,听说现在国家在搞改革开放,政策好了。但是我们的日子还是过的很苦啊,开放也开放不到这个山旮旯里来,我都这把老骨头了,也不知道哪一天,我们这些十二勇士的后人才能重归家园了?一山之隔,却又远在天边,唉……”
说完,又要喝酒。
三公不说话,端起酒杯敬老头子。
好好的一场长桌宴,被杨幺公搞得阴风惨惨的。
肥坨突然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朝着大伙一抱拳,朗声说道:“我叫白大贵,我今天给诸位乡亲放一句话在这里,等我做了将军,一定叫山那边的人把你们祖业房产还给你们。”
众人诧异,纷纷你看看我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