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养失魂落魄地带着关居雄和陆伟、杨志出了牡丹亭的大门,就连一开始所设想的,好好参观、了解一下古代特色职业的打算都被他给忘得干干净净的。最后周大牛的尸首应该如何处置,李天养相信沈嘉上他们自己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收拾这些残局来说,比起李天养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要方便的多了。
正事既然谈定了,沈嘉上两人当然也不会再强留李天养几人,血肉模糊地尸首面前,再谈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那真的是大煞风景,沈嘉上他们也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前面是兴高采烈,中途那是心惊肉跳,到得最后,却又变得黯然神伤、惨然而归,李天养今夜的心情,比前世里坐那过山车还要来的跌宕起伏。倒是杨志、陆伟二人兴志不错,一直在李天养面前叽里呱啦地说着些什么,只是李天养的心思全然不再他们身上,就连随口敷衍的话语都懒得说了。
见得李天养和关居雄两人兴志寥寥,杨志二人也慢慢放低了说话的声音,渐渐沉默前行,在这漆黑的夜里,要不是几盏孤灯掌在他们手上,陡然碰见,怕是要吓人一跳。
走在路上,李天养身不由主地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掌,目光有些闪烁:手掌心上,除了常年干活所累积下来的一些老茧,和不小心被工具所划伤的伤疤之外,却是一如既往显得如此干净。可是,在如今的李天养眼里,这张白皙的手掌,变成一张泛着红光的刀子,恍惚间还会有着几丝鲜血在上面时隐时现,让李天养说不出感到厌恶和反感。
他心里虽然知道,今夜的这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他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也会下这么一个决定,说不得哪天甚至他还会亲自操刀,了解一条鲜活的生命。可他没有想到,这个决定,来的如此之快,快的他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也在心里自我安慰,首先动手的人不是我,即使没有我下这么一个决定,这个周大牛也定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而我,只是让关叔确保他是必死无疑罢了;他也细细回想,把周大牛往日里的那些不堪举动在脑海中反复播放,说服自己,这是一个咎由自取的人,怨不得别人。
可是,一切的一切还是不能说服李天养自己的内心,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在他的面前消逝,而这条生命,还是他的一个熟悉乡亲。来到明朝,他见到过的死人数不胜数,地震时,是他陪着一群乡亲一起把遇难的乡亲给入土为安的;灾后,一批批地灾民来到谭门,其中免不了因为各种原因而死去的灾民,也是他,规划、设计了一系列繁琐的消毒、安置尸首的办法,就连灾民们最后埋葬的地方也是他跟张冲几人一起勘察选定的。
他本以为,他应该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了,最起码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引起自己的什么反应了,否则他也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海匪这条道路,而放弃科举这条看起来光明璀璨的大道。可实际上,眼见别人的尸体,和自己参与其中、让一条生命死亡,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就像现在,他的心里充满悔恨,害怕,甚至是对自己的否定,厌恶。
而任然跟随在李天养身后的关居雄,自从进门,看见了周大牛的面孔之后,被吓得惨白的脸庞,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退。
关居雄也没有想到,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邀约,到最后,却变成了一场让他措手不及的杀人夜宴。今夜之前的他,还是一个沉着安稳、和蔼可亲的丈夫、父亲;今夜之后,他就将是一个杀人凶手,谋杀之犯。少年时,以为杀人只是寻常事,甚至为了出人头地,他还带着自己的几兄弟做过许多伤及无辜的匪事来;当初为了一口食物,他们也没少了伤人的事情。
可深究到底,真正死在他们手上的人,其实一个也没有;虽然他们嘴上说的厉害,可实际下手时候,总是显得有些犹豫和害怕,没有敢真的下去死手。到如今,三十多岁了,本以为能洗心革命,安安稳稳地陪着夫人、孩子度过自己的余生,却在前几日,被李天养的一席话打乱自己的心神,又在今夜,让自己做了一次杀人的帮凶。
出事之前,他还在心里感到庆幸,李天养既然把旗下的合法生意叫给他来打理,那说明李天养没有打算让自己一起陪同出海,干起杀人截货的勾当;没有想到,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他也没有想到,为什么当时李天养只是一个眼神,他就傻傻地做出了这番天理不容的事情来。现在回想起来,方才那番血肉横飞的画面就犹如烙印一般刻进了自己的脑海,种种细节、包括周大牛最后时刻那一眼带着乞求、怨恨和渴望的眼神如今还栩栩如生地回放在脑海间,让自己心神激荡,到现在都还有反胃呕吐的反应。
“关叔,你说我们错了吗?”陡然间,走在关居雄前面的李天养突然说话了,在这寂静的夜里,有些干瘪、变音的音调让心里胡思乱想的关居雄,心脏仿佛停了一刻。
“呃……少爷的决定,本来就没有错,要不是少爷当机立断,未来受害的人,可都是我们大家。”关居雄其实哪里又觉得杀人事件对的事情,只是看过的书、经历过的事情告诉他,不管对错,身为主子的李天养却是不能动摇,要不然,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他关居雄这个亲自动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