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顿觉头晕脑胀,一阵昏沉。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等他神志重新清醒的时候,赫然发现:
他的身体,居然正在扶乩。
那感觉真是奇异无比,好似他只是寄宿在自己身体里的看客,虽然能将“柳青岩”正在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却压根儿没有掌控权。
最令他惊骇欲绝的,却是“自己”竟然能开口说话了,并且无论是念辞还是诵咒,都是正字腔圆,清晰流利,哪里是个哑巴?
他听着“柳青岩”念完净口咒,念完安神咒、净身咒,念完那些自己从来说不出口,却已经在心里默诵过无数遍的要诀,然后轻快地念出了一个名字,并且将它写到符纸上,喷雾、化灰
当这个“自己”喝下符水以后,柳青岩只觉有个强大的意志进入到这具躯体当中。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但他本能地知道,这就是请来的鬼神降临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听,就再度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以后,自己已经躺在小院的卧床上,疲惫欲死。而那个神秘的客人也已经离去了,只给柳庄留下一笔丰厚的酬资。
宁小闲听到这里,再忍不住道:“那个被念出来的名字,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清醒时的任何细节,我都记得。但那个名字是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念出来的。”柳青岩点了点头,“不过,我知道它是如何书写的。”
他的记忆力当真不错,当下拿起黑炭,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宁小闲和长天的目光如被磁石吸附,再也移不开了。因为,这个名字在柳青岩笔下虽然显得执拗生硬,却依旧是可以被辨认出来的。
这个用蛮文书写的名字,他们实在熟悉无比:
阴九灵。
“喀啦”,宁小闲拿在手里把玩的一块灵石,突然粉身碎骨。她紧紧盯着炭笔字迹,眼底既有阴翳,又怀欣喜。
这时候,就连长天也不好作声。
良久,宁小闲才淡淡道:“你不知他们谈话内容?”
“不知。”柳青岩咽了下唾沫,不知怎地觉得她身上的煞气比方才更加浓厚,说话也就加倍小心,“我那时失了知觉。”
那女人做事滴水不漏,当然不会留个小尾巴窃听她的对话。柳青岩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能说话,宁小闲却从他的叙述中推断出个大概:
入侵他躯壳的那一缕黑烟,八成是阴九幽分身。柳青岩是因为缺了一魄才不能发声,阴九幽的分身却没有这个顾虑。他只要占据了乩童的肉身,自然就能起乩去请阴九灵了。
再联系方才罗喉所说的话,宁小闲拧起细眉,纤指在桌上轻轻磕了两下。
笃、笃。
柳青岩望着她,眼珠子转了又转。宁小闲看都不看他,却冷冷道:“说罢,你还知道什么。”
柳青岩小心讨好道:“仙人姐姐,你看我现在孤苦一人,无处可投靠”
话未说完,宁小闲已截口道:“怎么,你偷藏的私房钱已经用光了?”
柳青岩哑然。
宁小闲嘴角轻轻一扬:“我说得不对?柳家灭门之前,你岂非都已做好准备,收拾了细软随身?”
这漂亮姐姐的洞察力当真惊人。柳青岩呐呐,却听宁小闲话锋一转:“不过你若能提供给我有用的消息,我就赏你一栋富江镇的宅院。”
富江镇离此三百余里,那里毗邻三条水道,可比东明渠繁华多了。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熟人,没有白眼正适合他抛却过往、重新开始。柳青岩毫不犹豫地点头:“好,一言为定。”
原来他那几日心头苦闷,溜出柳宅到镇内闲逛时,偶尔听到酒肆里面几个食客谈话,却是一个姓王的老头子将旧渠旁边闲置的宅子卖了个好价钱,于是请三两好友一起吃酒庆祝。柳青岩却是知道,他那宅子在城西,位置有些偏僻,又死过人,早就是镇里有名的凶宅,这时候居然有人肯买,柳青岩都觉得吃惊。
听这老王头描述,宅子的新主人生得异常高大,脸型方正,一双眼睛却是幽幽地深不见底,比郊野的恶狼还吓人。签房契时,这人的落款龙飞凤舞,老王头本也不识字,请来作证的一位西席认了好半天也没辨出来,只听这人说自己姓邵。旁边两个客人笑道:“说不定这也是个厉鬼,正要寻凶宅来住。”
老头儿却晃了晃杯子:“我看不太可能。除了这男人之外,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看起来都正常得很。”之后几人又咕叽说了别的事,柳青岩也没再关注,可他至少听出来,买走王宅的人,应该正是柳家那神秘的客人。
这样说来,这人要在东明渠置业安居不成?
听到这里,长天已经站了起来,一跨步即从原地消失。柳青岩已知两位俱是高人,眼见种种神异也已经麻木。
果然十几息之后,长天又重新返回,对宁小闲道:“大门紧锁、人去宅空。不过里面新添置了些家具器皿,有些才刚刚运到,还未拆封。”
可见,海勒古原本是打算在这里长住的,否则只会呆在客庄,何必买宅?老王说的两人,她也知道是谁:邵虎,以及那个他在莆溧湾救下来的小姑娘。
而后,似是又有突发的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令他们匆匆离去。
这个意外,宁小闲现在当然知道是什么了:
柳天师家族遭遇恶鬼罗喉的反噬。
宁小闲怔怔出神了很久,突然笑了:“世上竟然有这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