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绝对没有想到,在这个动荡的今夜,丁一孤身前来乾清宫,问他的问题不是玉玺在何处,也不是逼他写下退位诏书,更不是要他拿出调兵的虎符,而是很风牛马不相及地问出这样的问题。这让景帝所有的悲愤,如同一拳打空一般也似的,脸上方才的痛苦和愤怒神色,一下子变得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怎么会来问朕这样的问题!”景帝在失神的一瞬间之后,便愈加地愤怒起来,因为丁一的问题,让他有一种被污辱的感觉,似乎他的失败已成定局,似乎他的龙椅,他的玉玺,他的天下,他的一切,都已是没有讨论价值的东西。
丁一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招手让一名脸上神色惊惶宫女过来,上下端倪了她一番,在景帝和兴安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丁一垂在身侧的手,向她做了一串手势,这不是战术手势,那是四个数字,一组密码,它代表着某个任务的结束,或者某个任务的开始,然后丁一开口道:“这一夜行来,颇有些渴了,能帮学生沏一壶茶吗?”
那宫女上下牙关打着战,眼睛瞄向了兴安和景帝,这让景帝重新拾回了一丝信心,深吸了一口气:“如晋要喝茶,汝还不去支应?”那宫女手脚慌乱行了礼,快步离去了,景帝对着丁一说道,“朕还没有输,朕才是这乾清宫的主人,朕才是大明的天子!这天下有的是勤王的兵马!这朝班有的是忠心的臣子!”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突然捉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于先生,于先生会来救朕!对,便是瓦剌兵马围困京师,于先生也能大败鞑虏!如晋,朕劝你还是……”
“娘娘到底是不是我那朋友的生母?”丁一没有客气,直接截断了景帝的话头,直截了当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如实地告诉我答案,我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你应该清楚,凡是我答应的事,从来没有落空,便是如见济的病一般。”
景帝似乎重新拾回了皇帝的尊严,他坐了下来,想了想对丁一说道:“母后是他生母又如何?后宫不预政事,难不成你以为母后是他生母,便可以行废立之事了么?你也未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他说着,却又得意起来,“户部尚书是朕的首辅,兵部尚书于先生拥立朕登九五之位;吏部老天官王直,朕也荣宠有加……”他一个个的数了过来,“……汝结义二兄商辂,是朕的阁臣;汝结义大兄更是朕结识于郎署,超擢侍郎!”
丁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时那宫女端了茶上来,丁一自取了一杯,却伸手止住要奉茶给景帝的宫女,笑道:“慢,这茶不能给他喝,若要喝茶饮食,一切由兴安操持,以免出了什么事,说是学生奉命呈上鸩茶以杀之。”他喝了一口茶,却对脸有得色的景帝说道,“若要杀你,学生必相告而诛。”
景帝不以为意,放声而笑道:“如晋,你还没有醒来么?你已众叛亲离!便是李贤、商辂,也必不会附合赞同你这举措!汝能给他们什么?朕是大明天子,朕富有四海!便是汝在广西有些产业,不也是朕所赐予么?说到底,尔之一切,皆朕所予,若朕起意,汝便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丁一突然被呛了一下,拼命地咳嗽了起来,好半天才平息,摇头低声似呤似唱道:“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不知那日才能够拥有所有。多少凄酸亦试得多 多少尖酸的话亦都听过……”然后不禁失笑,却抬头望着景帝道,“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过?”
这个问题却就让景帝愣了一下,没有回过神来,却见丁一又喝了一口茶,对他道:“跟在我那朋友身后的,便是家师、首辅与王盐山。”如果这还没有把景帝最后的侥幸打碎,丁一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断绝了最后一丝希望,“诸部侍郎从者众。”
侍郎基本就是六部之中的骨干了,就算英宗没有得到诸部尚书的效忠,只要诸部侍郎效忠,事实上也可以保证整个文官系统有效的运作,例如于谦,土木堡之前他就当了二十年的侍郎,一旦有事,接任部务升任尚书,那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景帝的脸上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如同疯癫一般,站了起来手舞足蹈着叫嚷,“这是朕的天下!这是朕的江山!他们为何这么做?不!如晋你骗朕!”可是很快他似乎又觉得,丁一不太可能用这种事骗他,“难道是因为易太子?可何文渊都说了‘父有天下传之子’!这安是朕的错?”
父有天下传之子,这句话就是出自王翱前任何文渊的口,而且被写入易储诏书之中,而后来历史上,何文渊也为此而付出了代价。景帝一把揪住兴安,却对他喊道:“王翱附逆,王直老而无用!拟旨,教何文渊接任吏部天官之职!”
兴安老脸上泛起了苦笑,事实上,因为丁一到来的缘故,历史上事中“林聪等弹劾吏部尚书何文渊奸邪,而廷争之后何文渊被下狱而又赦免,而后朝廷下旨让何文渊告老致仕”的事,提前了大半年发生,这时何文渊早就回老家去了,怎么来接任天官之职?
再说了,退一万步说,这时景帝的旨意,就算不考虑内阁票拟的问题,还能送出宫外么?
兴安知道,景帝是崩溃了,完完全全的无法接受事实,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如此说来,娘娘确是我那朋友生母无疑?”丁一却又第三次问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当真很关键,丁某人的确是严重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