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李贤恰逢番休,也就是轮休的日子,只是他仍旧去了吏部文选清吏司,把手头的文牍整理梳清了一遍,方才出了衙门,叫上在外面候着的轿夫,上了轿子往自家府里去了,谁知行没几步却便停了下来,有长随在轿外低声道:“老爷,前面……”
下面的话已不用这长随说了,因为李贤随即就听到轿外有人喊道:“原德兄救我!”原德是李贤的字,一般来说能叫得上原德兄的人,不是品级相近的同僚就是科举同题金榜的同年,总不可能一个无其他亲近关系的七品县令,管吏部文选清吏司的郎中叫原德兄吧?
李贤蹬了一下轿子,轿夫下了肩,便揭开轿帘行了出来,抬头一看成李贤真个哭笑不得,站在轿前张开双手拦路并且口中仍在喊叫着:“原德兄、原德兄此桩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小弟啊!”的人,却便是丁一丁如晋。
这实在也太荒谬了,一个秀才管李贤这大权在握的五品京官叫“原德兄”?一个小学生跟去拦某位相当于地级市市长的司长,然后大声呼救还和他称兄道弟,这是上茅厕打灯笼——找死(shi)么?
丁一还真不见外,弯腰闪开两个拦在他身前的长随,一把抢到李贤身前,双手紧握李贤的手悲声恳求道:“原德兄啊,这遭无论如何,你要救救小弟啊!小弟刚刚和世叔吵了一架,若是原德袖手不理,小弟也只有以死明志了!”
李贤本来是不打算理会丁一的,就算他曾经救过丁一,但毕竟品级在那里放在——总不可能一个司长在街上见义勇为制止了流氓勒索小学生,然后就跟小学生有什么交情吧?说白了,李贤跟丁一的关系,还真差不离也就这样吧。
但听着丁一的话,李贤倒就没有马上把丁一的手甩开,因为丁一提到了一个词“世叔”。别人或者不清楚,但官做到李贤这级别,又是有实权在手,哪里会不知道丁一的世叔,就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大太监王振?
丁一跟王振吵架了?
这倒是件新鲜事,要知道丁一拒绝了王振要给他的官爵,王振都还笑着把他送到门口,丁一能为什么事跟王振吵起来?李贤沉吟了片刻对丁一说道:“大街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枉你也读过书的人,读书养气,镇定些!跟在后面随本官回府再说。”
“原德兄教训得是!小弟便跟在你后面。”丁一简直是如同得救一般,脸上透出发自内心的轻松,松开李贤的手自去牵了马跑到轿后去了。李贤皱了皱眉,实在被这“原德兄”三字弄得有些恶心,但却又不好在这街上去训斥丁一,只好摇摇头坐进轿子里,蹬了一下轿子示意起轿回府。
一到李府,丁一就极不要脸提出拜见长辈,一般除非是世交,或是极好的朋友,才会去到别人家里,提出给长辈请安,这叫做通家之好。现在李贤和丁一很熟么?李贤只觉脸上一抽一抽的,当下也不客气了,直截了当地说:“不敢当丁秀才的大礼,有什么事,还是就在这里说了吧。”
丁一有些讪然地笑了,他也知道有点过,但不装疯卖傻怎么能跟这李贤搭上话?拿个拜帖递上去在门外等半天,一会对方叫门房或是管家来回上一句有事或无空之类的,还能怎么着?
“小弟刚刚去了司礼监,王世叔不同意小弟的婚事,说是当年他跟我父亲是换过兰谱的兄弟……”所谓兰谱,就是结拜盟兄弟时互相交换的帖子,上面写着自己家族的谱系——斩鸡头烧黄纸的说法是有些草莽气过重,也较儿戏了——这年代的人对于结拜兄弟还是很慎重的,结拜自然就要交换兰谱,不然结拜兄弟却不知道对方家里有什么人,说得过去么?
只听丁一又说道:“……如今小弟没有长辈在世,王世叔便说小弟的婚事得由他拿主意,还说这事就算问到当朝首辅,也是这么一个说法。原德兄,你可得救救小弟啊,可怜我那指腹为婚的妻子,虽然她长得丑陋,但毕竟从小青梅竹马,又是先父在生时定下的,如何能因为她长得不好,又是商贾之家,便说当年口说无凭要悔婚呢?”丁一说着,长呼短叹,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李贤这种士林中人,对于王振是有着天然的反感。
基本凡是阉党主张的,士林就是下意识反对;凡是阉党反对的,士林就下意识支持。
至于道理?不好意思,这大明朝的士大夫数理或者不通,但解释经义代圣人立言就是他们的专业,他们坐定了屁股找完立场之后,总能诌出一番堂堂正正的道理的。
所以听着王振说要管丁一的婚事,李贤当即摇了摇头:“安能如是?若令尊生前没有给你指定婚事,倒也罢了;明明已是指腹为婚,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这事实在也太过荒唐了……”
“原德兄说得极是!”丁一顺着杆子往上爬,却长叹道,“可怜我那岳父是个商人,重利轻别离,商贾的本性,小弟担心王世叔如是略一威逼,岳父大人怕是会来提小弟提出退婚啊!原德兄,!”
李贤望着丁一半晌,最后忍无可忍开口道:“丁秀才,你不觉得以咱们的交情,你这么叫本官的表字,不太合适么?”哪个司长受得了一个跟他没什么瓜葛的小学生,一个劲地和自己称兄道弟?李贤是真的受不了了。
丁一看上去倒也识趣,脸色为之一肃,站直了起来整了整衣冠,冲着李贤一揖到地,郑重开口道:“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实则初见兄长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