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当即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来。心中打定主意,不管延圣帝说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附和,且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延圣帝的怒火她也没有单抗多久,因为延圣帝立刻便就叫人将那些在集英殿候着的诸人都传了进来。在等候他们过来的时间里,延圣帝问了些案情的进展,婠婠尽量回答的简短明晰。
她的思维实在是称不上敏捷,在迅速的考虑着如何少说又能说的明白时,就忽略了要如何回避延圣帝的炸燃点。
她认为自己陈述的只是案情进展和现有的线索,然而延圣帝从中听出的却是各方人马的角力。在婠婠的陈述中,延圣帝心中的怒火越发的喷薄起来。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那群朝臣进来后,延圣帝一句话没问便就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过去。只把诸人骂的两眼发懵,十分摸不到头脑。
开启了群抗模式后,婠婠大感轻松,仿佛身前站了无数个肉盾般惬意。她不着痕迹的在人群中缩小着存在感,支着耳朵欣赏起延圣帝的骂功来。心中还不住的暗赞:天子就是天子,便是骂人都是如此的气势非凡、与众不同。
欣赏了延圣帝的骂功,婠婠又继续欣赏起诸派大臣上演的口水战。文官有文官的路数,武官有武官的智慧。文官、武官中又可各自的细分成几个流派。有引经据典、以古论今的;有思维缜密、步步为营的;有刨坑设陷、善抓痛脚的;还有那直揭老底儿开喷,企图从人品上打击对方的
总之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先前延圣帝那天子之骂在这场口水战前压根儿就不够引人兴趣。
在这场精彩绝伦、激烈紧张的口水战里,婠婠听的欢畅无比,延圣帝的心却是五味杂陈起来。怒意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一点点的吞噬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秦王身上,很是停留了一阵。
他想,这个孩子与另外牵涉进来的两个是不一样的。另外两个有着强大的母族在支撑,后宫中更是各有各的阿娘在为他们使力。这个孩子却是什么也没有。
延圣帝收回视线来,又看了看在人群中一直垂眸而立的婠婠。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天门总捕一直便是如此不擅言辩之事,一切事情都是以武力来解决。似今日这等场合,她也多是这样垂目立着,不发片语。
从前他是极为欣赏她这股忠直少言的。可是现在,他竟从她身上看出了一股呆相来。心中那股复杂的滋味里便就更多了一份涩和痛。
秦王的母族中,唯有两个郎君、两个小娘子。那两个小娘子年幼未曾联姻到什么有力的臂膀。凤卿荀虽有才名但到底还未曾入仕,更不知将来前程如何。凤卿城倒是改了不少,评绩也着实不错,但终归不成气候。一通的观下来,也就只有这位天门总捕还能看。
可她这副呆相,莫说她是忠诚耿直的,便是她起了那心思去帮秦王又能成个什么事儿?
那曾荣光无限一片繁华的定北侯府终究还是凋零了。
遥想起当年的凤家,当年的那些人,延圣帝的思绪便就遥遥飘了出去。殿中的精彩巧辩皆都模糊了,那午夜梦回中屡屡出现又屡屡被他刻意避忘的身影和面庞此刻无比的清晰的起来。
那个生着一双桃花眼,总会在他忧闷时静静作陪的女子;那个曾肆意张扬,肯为他舍命一搏的少年;那位豪爽善战,在无数次危机中助他脱难的老者
那些曾经的过往被岁月的风沙吹的面目全非,又被时间的狂流冲刷出另外的一番模样,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片的疼痛。
延圣帝看着立在殿中的秦王,见他面色还是些微的有些苍白,投手投足间无不透着沉静与从容。
他意识到这个孩子什么也没有,没有强势的母族、没有一个为他打算的阿娘。他有的仅就只有他这个阿爹。可他却为了逃避那巨大的愧疚、断绝被翻开伤疤的可能,而将他远远的推离视线,任他自生自灭的过活了这许多年。
便是如此,这个孩子也极有能力。那般不疾不徐的步子,却是飞快的在朝中立稳了脚跟。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与她的唯一的孩子。
像了他也更像她。
延圣帝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闭了眼睛微微的垂下头,用力的揉着眉额。他长长的叹了一声,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无力的挥了挥道:“都下去罢。”
殿中诸位朝臣热血沸腾、正处佳境,如何就肯这般莫名其妙的结束。他们皆都梗着脖子,一副力争到底、非要论出个结果的模样。
就在一位大臣迈步向前,要进上谏言时,婠婠也同时的走上前来。那大臣只觉身上一寒,不由自主的错后半步,让着她先说。
婠婠要说的话简短无比,她只说了三个字。她说,“臣告退。”
然后就一躬身,真的退出了殿去。
这斜来的举动叫诸多鸡血加身的大臣很是一顿,不过很快他们又重新的找回了节奏。先前那大臣继续向前来,情绪到位、语气满分的躬身道了一声“官家。”
然后,不待他开述正文,迎面便被打来了一叠上好宣纸。随着那些纸张的飞扬散落,一起落下的还有延圣帝的一声怒吼,“滚!”
已然走出殿外的婠婠在听到殿内这声吼后,瞬间就觉得自己睿智无比。她转头看了看那些或是惊惶、或是从容迈出殿外的诸人。只觉那一群群、一个个的尽是一脸的呆相。
难道都看不出来官家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