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从沈府出来的时候,是沈信诲送到的门口。
沈信诲恭谨有礼,笑容和煦:“烦劳您了。听家母家嫂都听过,老神医与我这二侄女儿投缘,连她的医案都留在太医署的?”
张太医对这种假惺惺的笑容见得太多了,根本懒得应酬,“嗯”了一声,直接上马而去。
沈信诲刚打叠起满心的话,算计着一步一步,一字一句地问出来沈濯那被人手掐的医案在哪里存着。谁知老太医竟如此不给面子,直接扬长而去。顿时笑容僵住,脸色变作铁青。
偏家人又气喘吁吁地赶来:“二老爷,三夫人提前发动,稳婆家远,老夫人和三老爷拜托您走一趟,替请回来!”
米氏的预产期是月底,如何这个时候就发动了?
真tnnd会凑热闹!
大房一个儿子刚死,一个女儿晕倒昏迷,罗氏直接躺下了;冯氏那边还病着,韦老夫人伤心过度。
她不说起来支撑家里的内宅事务,竟然还在这个时候闹着生孩子!
真是――一个个都他niang的身娇肉贵!就只有我们二房是劳碌命,专管跑腿儿的!
沈信诲看着没人,把袖子摔了又摔,“晦气”二字骂了又骂。
自然,再不乐意,他也赶紧牵了马,又命人套车,带了知道地址的小厮家人,去给米氏请稳婆。
醒心堂里,沈信行隔着门帘嘱咐已经破了羊水的米氏:“母亲、大嫂和二嫂都病倒了,我在院子里守着你。别怕,你一会儿只好生照着稳婆说的做便是。”
米氏勉强笑着答应,又道:“血气冲天的,不吉利。你还是去书房等消息罢。她们都知道怎么做――我没事儿的。”
沈信行应声而去。
米氏听得他脚步去远,当即换了脸色,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乳母,咬牙切齿:“等我生完了孩子,嬷嬷就回老家养老罢!这辈子都别再回来了!”
原本沈濯只晕了一下就醒了过来。但看她状似疯魔的样子,张太医实在于心不忍,一帖药下去,让她又睡了。
韦老夫人强撑着送她回了如如院,又亲自叮嘱六奴:“家里已经乱作一团。你大夫人怕是起不来,二夫人病着,三夫人又生产。想必承儿的后事还得我亲自操持。你是个妥当孩子,我就把微微交给你了。好生服侍,劝着她些儿……”
想到沈承正是为了给沈濯摘桂花而跌落假山,韦老夫人一声长叹。
――这一件事,怕要成了沈濯的心结了。
离去之前,韦老夫人令人请了孟夫人来说话:“孩子们的功课怕是要放一放。夫人若是能拨冗,过来提点一下微微这孩子,老身感激不尽。”说着,老夫人破格深深欠身。
孟夫人静静地回礼,含笑打着太极拳:“我住得离这边近,若是有事,必来照看的。老夫人放心。”
所以无事就不过来了?
韦老夫人心知沈府不过是新晋的一个礼部侍郎而已,实在不放在孟夫人这等看遍了天朝贵胄的女官眼里。只得勉强致谢,扶杖而去。
六奴送了韦老夫人出去,想了一想,立即请了窦妈妈和曾婶来,仔细告诉她们过程,又泣道:“小姐这次怕是要伤了心了,而且老夫人和夫人那边,未必能顾得上。秋嬷嬷又已经心疼得病倒在床。妈妈,婶子,咱们若是再有个不经心,我怕小姐这次……”
六奴想想都替沈濯撑不住,说不下去了。
窦妈妈长长叹息:“可怜了大夫人了……六奴姑娘放心,我必把院子里管得严严谨谨的,不让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添乱。”
都是当娘的,哪一个看见罗氏这个情形不替她难过的?
曾婶也一再叹气:“这可让大夫人怎么活啊……那样聪明齐整的哥儿……”又对六奴拍胸脯:“我是老夫人亲口指给小姐的人,屋里的事若有个一星半点儿的差错,六奴姑娘尽管打着我这脸问我!”
六奴放了心,谢了二人,又命两个粗使的小丫头去服侍秋嬷嬷。然后把玲珑和茉莉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耳提面命,务求她二人能快些独当一面。
孟夫人袖手,旁观,先是意外,接着竟有些欣赏。
沈濯昏昏沉沉地睡着,醒不过来。
她在梦里拼命地喊那个藏在她身体里的魂魄出来,却没有半分回应。
沈濯生出一股恨意。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未来的事情,就该知道我承儿弟弟是何时夭折的,为何不提早告诉我?!
你究竟藏在我身体里是做什么的?
你不是说我可以提前预知这些事情,可以避免命定的噩运么?
你骗我……
承儿还那样小,又那样善良热情,那样聪慧可爱……
你却不救他……
你见死不救!
你见死不救……
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谁稀罕做好人?
谁稀罕善良!
上一世我善良软弱,被人欺压得无处躲藏,这才生出了一个吴兴女魔头。
既然这一世,仍旧无人助我,仍旧豺狼遍地,那就不要怪我发疯了!
你们都好好地等着,好好地给我等着!
等我把这世道,都掀翻!
等我把敢害我承儿、害我娘、害我爹、害我的人,都挫骨扬灰!
――你们还我承儿!
沈濯无声地嘶喊。
紧紧地闭着的双眼,不停地在流泪。
茉莉跪在床边,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回手给自己擦泪。
孟夫人在院子里闲逛,恰好走进内室。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