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的巩膜上蒙着一层淡黄色的薄翳,皮肤呈一种枯寂的青灰,下面褐色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肌肉质感松弛,被连心压住的手臂部位已经产生了不可逆形变。
当这样一具“尸体”在自己身下嘶吼挣扎,用它那扩散变平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己的时候,连心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医院的反应如此强烈,为什么新闻媒体平静如故。
连心低着头,连续不断的冲击让他心力交瘁。
店老板的呻吟声慢慢减弱,颈侧巨大的撕裂创口导致宝贵的血液仍在不停地被压力挤出体外,连心知道除非救护车立刻出现在眼前,否则以当前状况,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那个可怜人蠕动着身体,徒劳地将双手捂在自己的脖子上,可是无法抗拒的晕眩感终究像是海啸一般倾轧而下,他眦着眼,那里面的惊惶、恐惧、悔恨、不甘,裹挟着愈发浓重的黑暗,几乎将连心吞没。
连心抿着嘴直直地和他对视。
对不起,我做不了更多了。
我真的帮不了你。
对不起。
当店老板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连心感觉胸口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又疼又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连心掐着老沈脖子的手加大力度,眼睛渐渐变红。
老沈扭动着头颅,不停地开合两颌试图摆脱嘴里那团碍事的破布,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喉管已经被激愤的连心掐扁碾断。
一束光扫过路边胡乱堆积的水泥块,带着引擎的轰鸣快速接近。连心慢慢地回头,雪亮的白色光柱刺得他睁不开眼。
连珏撞开车门,眼前的场景在车灯下分外清晰,她却觉得整个世界正一阵又一阵的旋转。
那个饱受磨难却总是笑得满不在乎的老男孩,那个总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二傻子,那个从不在意自己的任性,烦心时用一把吉他翻着花取悦自己,带领自己走出迷惘岁月的好朋友,被一条被单堵着嘴,只穿着内裤四仰八叉地在地上不住挣扎,凄惨得像条快被扒皮吃肉的土狗。
而骑在他身上的那个狰狞面孔,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王鹤坐在驾驶位上有些傻眼,这到底演的哪一出?
“你放开他!”连珏尖利地喊叫:“别掐他脖子!”
连心见连珏不管不顾地冲向自己,急道:“你别过来,他很危险!”
连珏动手了,她的右腿带着一条凌厉的弧线直奔连心仍然控制着老沈的双臂。
连心无法躲避,结实地挨了这一脚,身体倒向一边。
王鹤吃了一惊,他连忙拉上手刹跑下车,看着被连珏踹得在地上连滚两圈的青年人,心想要不要上去补两脚,瞧瞧他把人姑娘折腾成什么样了,他可从来没见连珏如此失态过。
左臂遭受重击后麻痹到近乎失去知觉,连心有那么一秒钟大脑一片空白,但当他转头看见连珏哭泣着去抽老沈嘴里的被单时,浑身的血液瞬间翻涌起来。
“别去!”
连心半坐在地,探身抓住了连珏的胳膊,想要把她拉离老沈。
啪。
耳边盘旋着持久的尖锐声音,连心想起了家里钢琴上最右边的白键,连珏最喜欢那个键,总是踩着踏板用力敲下去,让那高频的do回荡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连珏像快断了气般啜泣着,挥出的巴掌火辣辣的。对面侧着头,满脸都是错愕,委屈,以及怨愤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啊。
“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啊……”
“他没有影响我,也没有伤害过我,我变成什么样,是因为我骨子里就是那样的!你放过他行不行,跟他没有一点关系的……我求求你,你那样会杀了他的……”这个女孩给自己套上的外壳被击穿后,暴露出来的柔软脆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他死了!”连心怒吼,用力到几乎挤空肺里全部的空气。
突然的寂静。
王鹤瞥了两眼仍在地上和被单较劲的老沈,觉得不能再旁观下去了,暗自分析了一番,走到连珏身后:“那个,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连珏你那么急着找车,应该是想把这大叔送医院吧,这满脸血的,咱们先抓紧时间把要紧的事办了,有什么别的再商量。”
“你……你把她弄得哭成这样,这账以后再算。”他眯着眼睛看连心,伸手去扶连珏:“起来先,让我把大叔扛车上。”
连珏打开对方的手,转头就去保护老沈的脖子:“别动,别动,你会伤得更重的,没事了,没事了……”
“你别碰他!”连心惊叫道,急忙上前阻止。
然而被一个愣头青插上一步别住,王鹤皱眉:“干什么,能不能消停会?”
老沈呆愣地看着连珏,双手一张抱住了她的肩膀。
连心的咆哮陡然间在耳边炸响,连珏眼中流出一丝疑惑,没有丝毫反应。
月亮终于挣脱了黑云的束缚,露出了光亮明净的胸膛。借着头顶的清辉,她看清了老沈的眼睛。
与此同时,托住老沈后颈的手掌传来意外的冰凉。
老沈从他那歪斜的喉管里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将连珏拽向自己。
连心一拳揍开挡路的王鹤,飞扑过去,再次掐着老沈的脖子死命往外提,扯得抱在一起的两人调了个位置,然而双手感受到的阻力将他的灵魂一把掼入严冬的冰湖。
他咬住了。
连心仿佛听见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