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已隐身,可以站起来就走,像蛇一样无声潜行,小心绕过一地段。但是路线的前方,恰有一处才锄过不久的空地,草不盈寸,无花无树,被月光照得通亮。
她的衣衫隐得不够彻底,手中还有隐得更不彻底的竹竿和大钩子,走过时影影绰绰,一定会被谈话的人看到。
胆大一点的会说那是夜游的鬼魂,更恐惧一点的直可说见到了一只会走路的篮子,还是金丝嵌花的!一旦他们两人惊叫起来,那就难办了。
她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等这两人谈完离开再走。自己的事情并非限时限刻,而谁人又会闲着没事,凄风冷月的,在这儿谈到半夜三更呢?
再听了一会儿,她听出了谈话的内容。
只听那老男人说:
“自那日威风去后,保证说半月之内发动,算算时间正是今日。如若已经起事,大约不要五天,举反的奏报就会到达京里。那时,我儿可要看准了,一闻我信就从中动手。
“也无须害他性命,只使他挣不起来,理不了国事即可。只要官家三天不上朝,阁里有老父在那里维持,陈相国便无法擅自派兵。刘郎姐夫便可一鼓作气,打破子余关,进窥腹地了。”
接着便听那年轻女子说:“父亲放心,只要于姐夫有益,便要女儿粉身碎骨都肯!区区下药小事,有何难的?父亲若是带在身上,便交给孩儿,静候佳音好了。”
“药是带在这里,”老男人拍拍胸口一块鼓起处说,“却是极须谨慎,切勿令人事后生疑。我儿性命,可比大位宝贵。还有,这几日千万不可疏虞,以至另生枝节。像今日,不是皇后在侍宴么?不要事到临头又被她抢了先去,就难做手脚了。”
那女的咯咯一笑,说:
“这事父亲尽管放心。官家向来宠的是我,今日我说不适,要留在宫里静养,他便兴味索然,想要罢宴。还是女儿竭力劝他,说皇后等了多时,好容易盼来这一日,不要冷了人的心,他才去的。便在方才,他还遣内官来问女儿是不是好些了。”
老男人点点头,似表放心,却又叹口气说:
“这皇宫内院,人都说是人间天上,却个个仇敌,步步荆棘,我儿于中周旋实在不易!好在现在大事已经发动,只等威风到来,那时便苦尽甘来了!”
说着递过小小一包东西。那年轻女子接过,掖进衣服里,拍拍看看,没露什么迹象,便站起来,福了一福说:“父亲保重。女儿这便回宫,静等消息。”
“便这样吧!”老男人也站了起来,挥手让女儿先走。那女子走到花墙前,那里早留了一个门,她轻轻拉开进去,又把门关上栓好。
老男人仰天看看,唇边似乎浮起一个笑容,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后,一手按在腰间,突然身体一耸,笔直地就窜了上去,越过墙头,划过树稍,竟直奔青天而去。
啊,又是飞人!
一时间,老者大袖飘飘,就像一头长翅膀的大猴子,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
很快他就由上升改成斜飞,擦着宫墙树稍,隐入夜色,迅速变小变模糊,最终钻入云里不见了。
朱品声惊得面无人色,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都快停止了。这老男人,仰天伸臂那一刻,侧脸被月光照亮,似乎就是那天在湖面上所见的仙人。
她的视力不错,对人面貌的记性更好,几乎就是过目不忘。她看着说像,那就八九不离十。
只是那天的距离毕竟太远,只能初步断定是他,却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
湖上仙人竟然跑到皇宫里来了!是要干什么?
听那对话的内容,好像是在布置一个阴谋,又要下药,又要里应外合。是搞间谍活动?是要给谁下药?那“官家”二字是不是指皇帝?
听话中内容,那女人的身份显然不是普通宫女,而是个宠妃。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那么她父亲就可以算是准国丈了。
不过宫里有那么多嫔妃,就有一大堆准国丈,是哪一家的呢?
好得很,抄近路竟抄到阴谋了!快去跟三个男士讲讲。
真正确定花园里再无他人之后,她从桂花树后绕出,继续快步疾行,又经历过一系列的爬垣翻墙之后,她就出现在了三个焦灼不安的同伴所在的院落边。
看到大门上的匾额,赫然四个大金字:“东宫乐坊”,她喜极而泣——真是太不容易了!
人们常在一些电影电视剧里看到人翻墙,特别是女明星翻墙。那姿态美的,都是前腿一抬,一纵而过,神勇至极,又丝毫不费力气。有此本事,谁还用钩子绳子,那不丢份吗?
可在实际中你翻翻试试!特别是皇宫!
大清朝时对犯错的宗室动不动就“圈禁高墙”。连年轻子弟都很难翻出来的地方,你还想让女人翻?爬得上来吗?
就是用绳用钩,也不是个个都能。臂力稍差,只爬一个墙头就能让人肩酸胳膊疼,要死要活,还想一连翻它七八回?
朱品声完全是被惶惑和恐惧驱赶着,这才连续翻墙,既不怕苦,又不怕死,可其中的茫然无助,凶险迭起,筋骨疲劳,又有谁能比她体会得更深更透更刻骨铭心?
不过事已如此,她无暇回过头去自怜自伤。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进院门。
她紧皱眉头,思索这最后一道难关该当如何通过。
别看就在眼前,这一道门却比什么墙都难为人。
敲门肯定不行,你是谁啊?三更半夜来这儿干什么?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