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他对朱品声是十分客气,既尊崇又冷淡的。
客气都是装出来的,略过不计,人在江湖行嘛!尊崇,是因为人家确实姣俏好看,又落落大方,像个大姐姐样。冷淡,那不用多说,她是人家的女朋友,而那男的他还不喜欢。
本来一路上也就这么着了,不期而遇、萍水相逢嘛。但落水互救,这情谊就重了许多。而在他托举时,又进一步真切地感到不一样——
平时看她朱大姐姐,不过是画上的美人,完全是平面感觉,跟一张花花纸似的,最多说她轻盈敏捷,步步生香,别的还真没印象。这一托才知,她还那么结实、柔韧、沉重,整个身段凹凸有致。美人突然变得肉感而真实。
哇,原来她还是个真人耶!似乎每一寸肌肉,每一片皮肤都活了起来,即使在水中,也变得夭矫灵动,燕婉妩媚,充满了诱惑力。
那一刻对他的冲击力,就像汽油弹爆炸,胸膛里烈火熊熊。一时情欲高涨,竟恨不能伸长手臂把她整个儿抱一下。
但就在这春心荡漾之时,她忽然睁大眼睛看过来,竟像见了陌生人,只怔了怔,那眼光便扫过去,风刀霜剑般穿透他的躯体,焦急地投向远方。
这双如杏如水的美目,对他竟是熟视无睹!
这对他那刚刚燃起的烈火无疑是一盆从头浇到脚的冷水,浸得他一个机伶就清醒了:老天!白思孟!你——你——唉,我在想什么呀!
他恨不能掌自己的嘴。朋友妻,不可欺!这样的卑鄙念头都会有!
虽然她的男朋友不是我的朋友,却也是熟人了!还是圈子里的同好!而她也是同好!且还是个年长女子,一脸正气,不怒而威。
没瞧见刚才吗?在她眼里,咱就是虽有如无!你敢抱她?一个巴掌抽过来,保险比墙上的板砖还扎实!你当那是小姑娘捏个蚂蚁都吃力的细胳膊!
一吓之下,他又惭愧又心虚,再不敢在心里偷偷亵渎。此后他们便与江叔和小蒋会合了。人一多,邪心自去,一举一动也逐渐变得自在。
但是朱品声还要寻找万时明,白思孟急于补过,也卖力地帮她寻找。几个来回过去,不见踪影,朱品声不禁哭了起来。
白思孟竭力安慰她,又水面水下地钻,忙得气喘吁吁。朱品声很感动,又怕他也出意外,拉着他说算了,桌子也不在,可能小万没事儿。
此后她一会儿着急,一会儿涌起希望,没有一刻宁静。
白思孟暗暗惊叹:女人一往情深竟可以达到如此程度!不就一个男朋友吗?看过多少小女孩一打一打地谈,分手时就像演戏似的,连眼泪都挤不出一滴。而她怎么就像比爹妈还离不得一样,一刻没找到就疯了似的!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金人元好问的《摸鱼儿》上半阙,将一情字,道得何等淋漓尽致!
人哪,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且慢说他们的心中感叹,单说五人都聚拢了,得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江叔很着急,打算歇一会后,还是一字长蛇阵地往下漂。刚才的实践证明,长蛇阵比较稳固安全,大家通力协作,也比一个人单打独斗有把握得多。
其他人则想起刚才屁股受的罪,又看到紊流越升越高,都到了白云之间,不免腿麻肝颤,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象:再下水的话,就应该是倒流了。你看这河床陡的,都快插到天顶了!
“这是没有的事!”江叔匆匆一看,断然驳道,“水往哪边流,一目了然!不看河水倒看河床,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白思孟笑道:“江叔这话有意思,只有在这紊流里面才能听到。换个地方,谁敢说河床是末、水倒成了‘本’呀!”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江叔也撑不住笑了,说:“嗨,还真是让他说对了。不管你平时积攒了多少经验,一到紊流这里,就统统不管用了。但是怎么办呢?咱们只能是顺水推舟,还能逆流而‘下’呀!现在你就是坐个降落伞跳下去,过会儿水也会把你冲上来!”
这情景,真是奇妙透了!
万时明便要去解绳子,却见朱品声对着那水流一脸木然,他的手就又停下了。
“那还不如走着去!”见万时明望着她,朱品声摇摇头说,“这些桌子真叫人坐怕了!”
“那可难办!”江叔听到,便好心好意地说,“别看现在包都丢了,负担轻了,年轻人腿劲也好,扔了这些破家什,干脆走着去,似乎更痛快!但这话放在别的地方,说了没错,在这里,却说早了!实话告诉你们:前面还有个大下坡,还要用到桌子,不然的话,硌屁股还是小事,把屁股都磨没了,才叫没辙呢!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把前路说得这么可怕,自然还得听他的。
就在他们一个催,众人推,一时间磨磨蹭蹭,看着那水流,要下又不想下的时候,紊流外面传来一阵不平常的响动,打雷似的,暴烈而绵长。
“嗵——嗵——嗵……”
“太阳雨?”白思孟奇怪地抬头看天,“不像呀!近处一点儿云丝都没有,怎么有这么响的雷呀?”
看远处,也是一片晴朗。
然而那声音继续传来,还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了。
嘭——嘭——嘭——嘭——
“高射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