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末期,与封建时代相去未远,君主与大臣之间的距离,尚没有后世那样高高在上。一个站着为人,剩下的其他人只能跪着做奴隶了。
秦国商鞅变法后,中央集权的体制逐渐成型,秦国国君的权力越来越强势。遇上嬴政这样的国君,很容易形成对国家上下的支配。不过,即便身为秦王,嬴政仍然尊重了自春秋就传下来的政治传统,也就是君臣廷议国家大事。
秦国举行的廷议,留在都城的重臣均有权参加,参加者可以畅所欲言,经常有不同的大臣发表不同的意见,甚至批评国君。秦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廷议,当属司马错与张仪关于是否伐蜀的争论。
蒙恬进到咸阳宫正殿,就坐于君位左首的位置,与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几个留守咸阳的武将。眼下,秦国有资历的将军均带兵在外,秦国朝堂,一时成了文臣的天下。
蒙武养伤在家,根本就没有前来掺和。
偌大的宫殿中,数百盏铜灯布置在各个角落,明晃晃的灯光下,秦国君臣的面目毛发,清晰可见。
咸阳的冬日,北风吹来,雪花纷飞,空气中透着凛冽的寒气。咸阳宫的大门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数个大大的火炉冒着熊熊炭火,即便年老的隗林也觉得身子颇为温暖。
隗林年纪大了,呆在右丞相的位置上,有些精力不济,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打瞌睡。每次廷议的时候,发言最多的不是百官之首的右丞相,而是左丞相昌平君熊启,还有新晋的廷尉李斯。
“大王,秦国自立国以来,征战日久,灭国而不杀其君,故能顺利凝聚当地黔首。巴蜀两地,归入秦国后,两国旧君为君长,如今,巴蜀已乃夏子之巴蜀也。”
昌平君熊启一开口就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今秦国新并韩赵,两国黔首之心未集,实在不便处死故韩王安、故赵王迁。”
熊启身为楚王后裔,又与秦国宗室有亲戚关系,在咸阳为官的同时,心中并没有忘却楚国。秦国攻灭六国的国策,熊启心里如何不清楚,他害怕有朝一日,秦国攻陷楚国后,楚王会遭受同样的命运。
若秦国当真开展攻打楚国的行动,他该何去何从,私下里,熊启为此感到痛心不已。
“大王,臣不赞同左丞相的说法。”
熊启的话音刚落,李斯便坐直了身子,朗声开口说道:“赵氏一族,与我秦国有深仇大恨,早在春秋时期,赵氏就数次欺诈秦人,公子雍、白乙丙就死在了赵氏一族的手里。”
秦赵两国的仇恨,源远流长,李斯了解秦国两国的历史,说起来倒如数家珍。
“赵武灵王攻灭中山后,中山王的后裔何在?韩国攻灭郑国后,郑伯的后裔何在?快刀斩乱麻,绝了两国黔首复国的心思,韩赵两国才能快速收拾两国人心。”
李斯身为廷尉,位居丞相之下,但他却没有丝毫畏惧,盯着算他半个老乡的左丞相熊启,口里的话却没有停:“秦灭巴蜀后,以原蜀王的儿子为蜀侯,后来勾结当地豪长叛乱。巴蜀两地的旧君长,相互勾连,关系错综复杂。以臣看来,秦国兼并敌国后,理应趁兵威赫赫之际,灭敌国旧公室。”
“嘶——”
李斯的话,如重重的冰锥,敲响在秦国大臣的心里面。
后世的时候,诸侯攻伐,常常有屠灭敌国宗室人员的行为,只是战国时期,这样的行为并不普遍。
赵武灵王屠戮中山王室,中原人并没有说什么。在各国眼里,中山属于鲜虞胡人建立的国家,不在华夏人的圈子里。
韩国杀灭郑国王室的时候,刚好是战国初年,三晋紧密抱团,有魏赵两国支持,韩国稳稳的占住了脚跟。春秋时期,郑国夹在晋楚两大国之间,时常遭受战争的蹂躏,几百年下来,实在没有了脾气。
就像一个女子,给强盗抢去做了夫人,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了反抗的心思。
“廷尉所言,qín_shòu言也,不符合仁道!”
坐在隗林身旁的茅焦,抓着拐杖,身子气得发抖,身子颤颤巍巍,对着李斯,怒目而视。
“荀卿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灭其国,爱其人,韩赵两国,如今已为大王义兵所灭,这时无端妄起杀戮,是乃杀俘,而杀俘不祥也。”
来自齐国的茅焦,早年曾在稷下进修过,学问深厚,又有些胆量。劝说嬴政迎回赵姬后,嬴政以师礼待之,群臣对他颇为尊重。嬴政不喜儒生,但也乐得跟魏文侯一样,做出一副礼敬贤士的态度来。
杀俘不祥的理念,源自道家的学说,儒生吸收后,对此颇为赞同。只是,秦人对于杀俘,却没有什么罪恶感。
白起打仗的时候,每战必杀俘,秦军士兵们个个士气高涨,乐于跟着白起打仗。后来白起自刎于杜邮亭,那是因为政治上的不成熟,而不是所谓的上天降下不祥。
果然,茅焦的话,引来了秦国本土大臣的皱眉。
“廷尉所言,固然不当,可先生之言,杀俘不祥,也有些欠缺妥当。”
御史大夫王绾出言各打五十大板,他瞧了瞧君位上的嬴政,面无表情,丝毫瞧不出嬴政内心的真实想法。
“今日廷议,议论的是故韩王安意图逃亡只是,按照秦律,事皆断于法。韩安若犯秦律,当以法制之即可。”
不愧是精通秦律的御史,王绾没有做政治上的考虑,而是纯粹从专业技术出发来处理韩王安逃亡给出的难题。
按照秦律规定,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