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那婆娘自知说错了话,便轻抽了一嘴,然后自顾自抓了一把桌上的花生,半遮着脸朝后面去了。
边走还在边说,“少爷你们先说,老婆子先去忙了,那顾家当家的听说还是东家商号的朝奉,他说的话更不会有错。”
李阿潘走远后,原本闷在一旁的李老六才终于开了口。
“我们这等庄户人家能懂个么子,就只会作田,当不得少爷动问。”
王星平也不客气,“正是要请教这作田的事。”
李老六倒是老实,“哪里敢劳少爷你请教二字,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粗陋得很,怕辱了东家清听。”
“京中徐赞善多大的官人,一样在京郊赁下了两大块地种稻子,可我看未必能有老爹你种得好,他还是进士出身。”
“所谓术业有专攻,你就是干这个的,问你别事,那是我失心疯,问种地问到你这倒是不会有错的,你也不用怕,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答得好了今年的佃佣再减半成。”
贵阳城外的一个佃农哪里能知道京中的什么‘须钻鳝’,只道是什么寻常抬举,也不在意。
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微不可查的一丝喜悦瞬间淹没在李老六沟壑纵横的脸上,让王星平心中感叹,‘这养气功夫倒是不错’。
“东家这话当真?”
听到减租,老农眼中都是光彩。
“这水窝寨的水浇地地力可是好得很呐。”
没有回答李老六的问题,而是同样抛出了一个问题,只要李老六点头道一声‘是’,那这事就算成了。
李老六果然没让王星平失望。
“这里的水浇地,一年当是两季?”
“是。”
“每年三月开种,到了六月开镰后,最迟要七月就得再种下一季?”
“是。”
“待第二季刈收后,还当要将土质匀碎,将稻稿化烂,才能起得肥力,是也不是?”
问到了第三次,老农终于放下了戒心,这少爷看来农书读了不少,就不知是不是读傻了,说的法子都是平日里自家用的。可这大晌午的,东家少爷跑来与自己说这些作甚。
不过真是问起了自己的‘专业’,便没有不好说的,“少爷说起这宿稿,却是比寻常粪力更好。”
宿稿也就是稻子刈收后剩下的杆茎,北方烧麦秆,南方沤宿稿,都是为了肥田,于增强地力上确实多有好处。
王星平笑着看看四周。
“李老丈赁的我家水田是五亩吧?”
李老六先是一愣,随后便和颜悦色道:“少爷好记性,确是五亩。”
“怎么不多种一些,我看老丈也是老于农事的,广西贩来的牛不少,如改为牛耕,当能再多种些,于生计或多可补益。”
老农心下又放下了不少,看来这少爷当真只是对农事感兴趣而已。
“少爷莫怪老儿多嘴,这广西贩来的牛,多是水牛。”
“水牛虽然力大,打理起来劳心劳力却是倍于黄牛,夏日倒不打紧,这里就在河边,冬日却要建土室御寒,这又要费些功夫。”
“且这水牛春前最忌雨水,若是谷雨前身上打了雨,多半就是大病一场,可我们这贵州的雨水,少爷也是知道的,没个准。”
“不仅是老儿我,这庄户里多也没有蓄养畜力,都要会计牛价和水草,还有窃盗死病,终归是不若人力亦便。”
“就拿我家来说,若是添上一头水牛,就是寻常体格的,再赁下十亩地来也能作下。”
“可寻常秋收之后,田中都会将水放空,再种些菽麦麻蔬之类,只算半荒,开春后也能有些收成,但若是养了牛,这些便都种不得,徒费些心力,还被畜生糟践。”
李老六说着起劲,便平添了几分得意。
其余几个小子见王星平爱听,倒也津津有味,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就见王星平一边听一边点头,嘴上振振有词。
“朝廷行了一条鞭法后,给喒这每亩地定下的正税是五分银,连着历年来的其他加派都是我家包断的,对不对?”
一条鞭法是张居正在万历初年时搞的税制改革,将一切实物税折变充现收取,李老六老实听教地点头。
“喒家的地租向来都是三成半,比起别家可算是仁厚?”
李老六还是点头,要不说去年那样的年成王家的庄子上也无佃户逃亡呢,放在全大明,这样收租的都当得起一句仁义,通常的都是四成还高,十中取六的都算公允。
“我家这上好的水浇地,一年两季的亩产当在两石半朝上,折成现银均算的话当有一两多了。”
收获时米价与开春不同,自是要均算一下才好,只是这一回李老六脸色骤变,马上便叫起了撞天屈。
“东家容禀,寻常可从没有过这么高的亩产,老东家在时也是知道的。”
王星平却是满面带着笑,将快要跌倒的李老六扶住。
“将好米换成银子,将贱米充作地租,这样的事情你决然想不出来。”
“至于这亩产嘛,要不我问问李家嫂嫂?看看你们哪个记性好?”
李老六额上已见了汗,却见方才一瞬还剑眉倒竖的王家少爷已经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带着几个小子高高兴兴的出了李家的院门,朝着北面而去,那边是出村的方向。
王小六跟在王星平身后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