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苏威紧握着拳头,不敢看杨坚从未有过的震怒神情——倘若她能劝阻伽罗,或者将伽罗的异常告诉殿下,倘若她没被彭程干扰,自神幔下救回伽罗,倘若……
然而不会有倘若,独孤伽罗走了,如她所猜测、担心的那样,只留下暴怒失望的杨坚。
她缓缓跪地,想说是属下失职,喉咙却是干涩,吐字艰难。
杨坚仿若未闻,赤红的双目盯着那袭披风,于震怒中寻到些许理智,哑声道:“她走了多久?”
姜琦惊恐之下,声音微微颤抖,“没有太久……”
杨坚猛然收拳转身,大步出了客栈。
问都不必问了,独孤伽罗那样会隐藏,没在姜琦这里留下痕迹,即便问伙计她的去向,必定也是假的!
客栈门口三匹健马犹自喘气,杨坚黑鹰般飞扑上马,不一语,窜出街市。
裴矩不放心,叫苏威护送姜琦回去,当即追过去,纵马紧随。
镇子不大,骑马疾驰片刻,便已横穿。
杨坚在官道上疾驰,已是后晌,踏青完的人们6续回家,三三两两的相伴同行。他的目光如同猎鹰,搜寻两侧可能留下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的收获。回想伽罗可能逃往哪里,却是头绪纷乱。
她煞费苦心地去了铜石岭,必定是想在承寿寺脱身,会不会还去那里?
杨坚纵马疾追,却终在一处岔路口驻足。
怎么可能再回铜石岭?她考虑的那样周全,哪会想不到,在承寿寺突生变故后他会安排人手盯着?她既然有意离开,就不可能自投罗网。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陡然抽离,连同那股怒气也被风掠走。
杨坚松了缰绳,在健马缓缓止步后,茫然四顾。
青山碧水,红叶灼烧,目光所及,都是登高后笑语还家的人。
可他,欢欣而来,却只能孑然回去。
伸手入怀,触及温热的玉佩——那是母后的遗物,当年佛寺救下伽罗时,落入她手中,后来又被他以故人已死的借口骗回来。原打算今日登高,将此玉佩送给她,以示决心,她却不告而别,突然离开,没留半点痕迹。
是因果循环吗?他骗过她一次,所以今日,她也狠狠骗回来。
杨坚立在马上,看着红日一点点西倾。
郊野的风愈来愈冷,飒飒地卷起满地黄叶,飘入道旁的农田桑陌,水渠树林。
不远处裴矩驻马,瞧见那微微塌陷的脊背,不忍上去打搅。
跟随在杨坚身边十几年,他们是最可靠的君臣,也是最知己知彼的朋友。幼时顽劣桀骜的皇家骄子,在母后亡故、兄长被害后彻底转了性情,变得沉郁冷肃。
从独孤伽罗住进建章宫开始,杨坚眼底的寒冰才渐渐融化,性情稍稍回转——会出神、会打趣、会护短、会带上温和笑意,甚至今日游山,还破天荒地在侍卫跟前一展射猎身手,恢复几许昔日的意气风。
然而此刻,他孤身站在官道上,素来挺拔的脊背微微塌陷。
他远远看着,不敢搅扰,许久之后,才见马背上的人重拾缰绳。
墨色的衣袍被秋风翻起,杨坚骑马回身,缓缓行来,脸上除了沉肃,再无他物。
经过裴矩身边时,他才沉声道:“铜石岭的事,你去处理。”
说罢,抖动缰绳,飞驰离去。
杨坚回到建章宫,已是暮色四合。
裴矩等人都还没回来,左右春坊的所有官员皆得休沐,唯有左右监门卫勤勤恳恳、尽忠职守。他神色端肃如旧,不见半点水波,骑马进去,直至宽敞的甬道将尽,才恍然回神,弃马步行,渐至建章宫外。
甬道两侧,侍女嬷嬷正在点灯笼,昏暗微弱,在暮色中没半分光亮。
他罔顾跪地行礼的众人,抬步进入里面,两侧偏殿里灯火通明,侍女忙着将几盆菊花搬往廊下,见了他,齐齐跪地。
杨坚盯着门扇紧掩的正殿,声音略微僵硬,“华裳呢?”
“回禀殿下,华裳今日外出采买东西,尚未归来。”
当然是不回来了,杨坚自嘲,冷着脸动了动唇角。独孤伽罗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华裳无足轻重,出去买东西时溜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间正殿是伽罗日常起居所用,因从前有长命锁,便立了个小小的规矩——没有她和华裳在,旁人不得轻易入内。
所以此刻门扇紧掩,也未掌灯。
杨坚步上台阶,推门入内,里头桌椅茶具整整齐齐,一如往常。
他也不必点灯,在暮色昏暗的屋中站了片刻,扫过屋中陈设,不见半点异常。甚至他先前命家令寺送来的那些饰,也都完好无损的封在锦盒中,整整齐齐摆在博古架。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手指扫过桌案,像是残留她的气息。目光落在那金碧辉煌的灯架上,仿佛还能看到她盈盈立在旁边,灯火辉映下娇美如玉,偏头浅笑,递来一杯热茶。
脚边有东西在拱他,杨坚低头,看到那只叫阿白的拂秣狗蹲在那里,低低呜了一声。
杨坚躬身,伸掌去捉它,阿白比从前长大了不少,一只手几乎握不住,只能伸了双臂,将它捧起。柔软的白毛触手温暖,那双眼睛里最初的畏惧无辜尽数褪去,代之以机灵大胆,甚至还伸了舌头,他的手背。
——像极了她的变化。
蓦然想起伽罗画的那副紫藤下阿白午睡的图画,杨坚转而入内,在她惯常读书作画所用的长案上,看到那副绢画。
案上笔墨纸砚和书籍都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