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后会无期,善自珍重。
伽罗落下车帘,靠着软枕,闭上眼睛。
昭文殿中,杨坚阅罢文书,眼皮微微跳了跳。
最近他的眼皮经常跳,比从前频繁许多。
时气已经很冷了,窗外那丛绿竹墨色深浓,昨晚经了霜,枝叶耷拉。推窗望外,寒气扑面而来,无孔不入。他迎窗站了许久,任由冷风浸透全身,终至思绪无比清晰。
北凉、洛州、锦州……鹰佐、梁睿、太上皇、月神教……
许多事慢慢串成一条线,在他脑海织作推断、谋划。
让他在风云暗涌的朝堂,看到了一条日益明晰的路。
铜石岭的事查得很快,禁军扑过去,不过数日,就找到了开采私矿的隐秘通道。纵然那里的人手都已撤去,但梁睿仗着权势欺上瞒下,暗里采矿数年,留下的痕迹却不少。且各处铜铁矿都是朝廷在管,私自开采、售卖必会留下端倪,顺蔓摸瓜,明察暗访,不过十数日,就揪出了两名幕后官员,重处入狱。
也是在这些时日,洛州忽然传来急报,说有流窜的匪类闹事,围攻县衙重伤县令,官兵难以镇压。
杨忠自知其意,接到奏报没几天,便命刑部结了徐坚的案子——
事涉通敌,徐坚死罪难逃,判了斩监候。只是从开春至今,诸事繁杂,入冬后年关将近,杨忠以不宜专开刑场斩杀犯人为由,留待明年春天一道处决。因徐坚毕竟曾事君有功,杨忠宽大为怀,刑部特地开了唯有皇亲国戚能用的刑房,单独关押,一应起居饮食,都不算太差。
梁睿这些日子颇安分,也叫杨坚终于得空,去安排另一件筹谋已久的事。
手边是虞世基递来的消息,一封一封,都被杨坚装入扣着铜锁的盒。自伽罗离开,虞世基似也颇消沉了两日,得知杨坚有意平定洛州之患,主动请缨,前往洛州探查消息。
一个月过去,如今该查的消息、该埋的暗线,虞世基都已按吩咐筹备完毕。
杨坚立在案前,展开洛州舆图,将上头近二十处折冲府的位置标明,又选了其中一处,钻研其山势地理。
洛州刺史是陈宣华的女婿李凤麟,那位早已投诚,棘手的是都督刘昉。
刘昉也算是永安帝的大舅子,一母所生的妹妹凭着诞下皇子的功劳位居贵妃之位,加之天生丽质,极得圣心。刘昉也是凭了这层关系,从一位没落伯府的纨绔子弟扶摇而上,位居都督之职,手握洛州、灵州、宿州的军权,其中以洛州占地最广,设有折冲府二十余处,余下的灵州、宿州则只有十余处。
理所当然的,刘昉的都督府便设在了洛州。
早在永安帝未被北凉捉走时,刘昉便凭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是京城一霸,在洛州一带,更是说一不二,连同三州刺史,也都不放在他眼中。后来永安帝出征,带走了驻守京畿的左武卫大将军,却将刘昉留下,以做后应。杨忠趁机使诈,令埋伏多年的旧臣赵英夺得京畿兵权,而后借了禁军中棋子之力,在极凶险的情势下迅回京,入主皇宫。
除却陈宣华在朝堂文官中的力保,那位手握京畿兵权的赵英将军算是杨忠最大的筹码。
杨忠即位之初便封了赵英侯位,予以重赏,将原先守将的家财尽数赏给赵英,并选其庶女入宫,算是额外加恩。但也仅此而已,对于手握军权的武将,杨忠多少会有戒心,不至于如姜家那般抬举提拔、赏识重用。
赵英也识时务,多年埋伏算是报答杨忠的当年救命知遇之恩,得了侯位,便安分守着京畿,寸步不挪——倘若尚未收服的禁军哗变,生出事端,京畿守军便是杨忠最牢靠的倚仗,绝不可轻动。
而洛州这位都督刘昉,也是看准了这情势,依旧作威作福,公然抗旨。
这回所谓的匪类闹事,也不过是他随手安排,如同寻衅,也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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