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到西南边,恐怕时日无多。”冼氏道。
“想救吗?”
“不必。”冼氏摇头,“早年他不听劝阻,对太上皇无礼时,就已埋下因果。太上皇在那样的困境里熬了过来,不提他的心机,志气终究令人佩服。如今因果循环,换他到了困境,能否撑下去,也看各人了。我也有心无力。”
“那么等他离去,伽罗前路顺畅,你……还回南陈吗?”
“不回了。我说过,不后悔。”
屋内颇安静,风过纱窗,索索作响。
戎楼将她觑着,欲言又止。
次日,两国使团齐往京城,于三月中旬抵达。
暮春的京城,比起伽罗去岁初至,已是截然不同的气象。官道两侧桑陌纵横,远山碧水在和暖春日下延绵,道旁酒旗迎风招展,郊野间尽是踏青的人。
去岁随同武元帝一道被掳的多是像独孤家这般的近臣,经武元帝父子一年打理,多已衰败或收敛锋芒。皇权更替之下,亦有许多新贵涌出,譬如炙手可热的姜家,譬如赵英等等。杨坚父子虽性情冷厉,为政却勤恳清明,新任的吏部尚书颇能识人,举荐不少有才之士,国子监及书院中收了些好学青年,这时节高门贵户、才子新秀踏春的兴致仍旧高涨,常能瞧见远处的帷帐香幕,天上纸鸢高飞。
伽罗与冼氏、华裳同乘,掀帘望外,触目锦绣风光。
这一副渐趋升平的气象中,有不少是杨坚的功劳,伽罗念及此处,唇边笑意更深。
帝阙巍峨,禁卫森严,守城的将领亲自侯在门口,见得戎楼一行抵达,亲自迎送入内。
朱雀长街两侧热闹如旧,百姓虽不知这队人是何身份,瞧见其阵仗,也纷纷好奇驻足。
伽罗挑着帘角,看两旁商铺酒肆,阁楼绣户,目光随意扫过,忽然在一扇半掩的窗后,看到有张熟悉的脸晃过,旋即窗户阖闭,再无动静。
长姐独孤般若?她躲在那里做什么?
伽罗狐疑,再瞧过去时,已不见半点异样。
她低低“咦”了一声,就听冼氏问道:“出了何事?”
“刚才我仿佛瞧见了长姐。”伽罗当时一扫而过,不甚确信,“她藏在阁楼上的窗户后面,瞧了一眼就关了窗扇。”
徐公望如今虽屈居右相之位,毕竟也是门生无数的相爷,独孤般若去岁有孕,这会儿应当已出了月子,方才那人难道真是她?
这般想着,看向冼氏,见她只是笑了笑。
“南陈国相亲自来缔盟,即便百姓不知,徐公望不可能没得到消息。倘若那人当真是你姐姐,恐怕是徐家探到你父亲在使团的消息,趁着今日队伍要过朱雀长街,特地叫她来亲眼确认。可惜,你父亲今日不在队伍中。”
伽罗“哦”了声,脸上笑意微敛。
冼氏抚她肩膀,温声道:“放心,你父亲会有分寸。”
渐渐往前行,便是皇宫了。
队伍行进的度明显慢了许多,因两侧有卫队列仪仗迎候,伽罗也没敢再掀侧帘,只规规矩矩坐在车内。直至马车停稳,她才掀帘,由随行的女侍卫扶着下车,跟在冼氏身后,随同南陈使团众人,缓步上前。
翘角飞檐的宫楼底下,杨坚穿着朱红织金的殿下冠服,气度卓然,仪态端贵。他的身后是左相姜瞻及礼部尚书、鸿胪寺少卿等人,两侧亦有官员,显然是奉命亲自来迎,以示重视。
戎楼率众上前,两相见礼,而后在杨坚、姜瞻的左右陪同下,进了宫门。
遣往南陈的使团紧跟其后,冼氏和伽罗也按戎楼的安排,跟在南陈那位礼官身后入宫。
两侧卫队庄严,脚下金砖平整,伽罗混在人群中,只能看到杨坚的背影,挺拔而笔直。行过两侧巍峨庄重的宫殿,飞檐直冲碧霄,朱门错金钉铜,眼前便是皇帝举办大朝会、接见外邦要紧使臣的宣政殿。
九尺高台之上,宣政殿气势雄浑,令人肃然。
丹陛上汉白玉雕成的巨龙盘飞,两侧阶上铺设朱红厚毯,由礼官引路上前。
正殿内,武元帝高坐龙椅之上,明黄龙袍覆身,居高临下。两侧则是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公侯将相,因殿中宽敞庄重,两侧各设有矮案,临近武元帝处还有空着的案几蒲团,是礼部为使团预留。
伽罗并未当即入内,只同冼氏跟在南陈几位小官身后,站在殿门外。
因戎楼事先已大略说过行程,时间并不算紧,是以今日武元帝并未安排要事,只以使团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为由,在殿中设宴,礼遇同乐。
待戎楼对答罢,武元帝便请众人入座,旋即命礼官请未入殿的南陈使团入内。
殿内诸位朝臣早已坐定,伽罗紧跟在官员身后,入殿叩拜。
上武元帝随意扫过,人数跟使团事先递来的一致,最后那两位女子打扮的应当就是戎楼携至京城的亲眷武元帝为表礼遇,事先还特地嘱咐礼官,可请其亲眷入殿拜见,共享礼宴。
此刻俯视跪拜的人,年长的妇人仪态端庄,旁边少女是南陈贵女的打扮,窄腰细腕,肩上霞帔精美,髻间装饰粒粒圆润的金珠流苏,随着行礼的动作垂落在鬓畔,虽不见真容,只看其姿态,必定也是个美人。
行礼拜罢,阶下礼官指引众人入座,武元帝瞧见那两位“亲眷”的真容,脸色微变。
宣政殿建得庄重威仪, 气象雄浑, 殿内深有数丈, 侍宴众官各着朝服端坐在矮案之后。
殿门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