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依旧是润玉雕琢般光致的细腻,没有挨了刑,受过苦的样子。
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托着茶盏拂沫子,淡冷的神情间仍是清静如水,更不见劫后余生的窒讷和庆幸。
萧曼着实没料到他居然会毫发无损,还悠哉悠哉地坐在这里,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不过,见他没什么大碍,却也暗中长出了口气。
这时见他也横过眼来,便没敢多瞧,进去掩了门,走到案前行礼,分别叫了声“干爹”、“督主”。
焦芳肿着一双眼,面色颇有些憔悴,才只一日没见,却一下子显得老了许多,比着秦恪闲然的模样,反倒更像是他获了罪似的,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过来的。
“又没外人在,不必那么多礼数,快坐着吧。”
焦芳撇颌朝秦恪下首的椅子示意,眼中的慈色未变,还比平常更深了几分。
萧曼也轻松了下来,温然笑着应了。
走过秦恪身前时,却觉他那双眸正斜斜地瞥过来,随着自己的脚步移转,竟有些灼人。
她心头不禁颤了下,直到过去坐下了,头还是微垂着,不敢抬起来。
“恪儿都跟我说了,这次的事儿确是太过凶险了些,也是之前没思虑周全,好在总算都平安回来了。”
焦芳叹了一声,又关切问:“听说你伤得不清,一大早这么远赶来,可不碍么?”
萧曼赶忙欠身回话:“干爹不必担心,我昨儿个自己都瞧过了,没大碍,就是血气亏得凶了些,休养些日子就好了。”
焦芳“嗯”声点头:“那就好,主子刚睡下,我瞧着就成,世子爷那边也有人看顾,你不用念着,这会子左右没什么大事,你也莫走来走去了,就在我这里歇歇腿脚吧。”
他说着便起了身,又作势压压手,示意不必相送,自顾自地推门出去了。
这说走便走,叫萧曼一点防备都没有,却有些像是故意的。
若只有自己一个人倒没什么,可现在秦恪也在这里,不自禁地就让人尴尬起来。按说跟他共处一室也不知有多少回了,早该习以为常,眼下这样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她心里就是觉得与从前不同,偏生又想起他昨日替自己裹伤,又一路抱着走出金山陵,暗地里更是别扭。
萧曼耳根热烫,有些坐不住了,索性起身假意道:“督主安坐,奴婢去西头拣几副药。”
垂首打个躬,正要闪身,就见那纤长的五指抓着茶盏,搁在几上一顿。
“这什么意思,干爹他老人家的话也不当回事儿了,还是瞧着我膈应得慌,多看一眼都嫌烦?”
果不其然,甭管到什么时候,张嘴就开始呲弄人,八成是因着被皇帝猜忌的事,心里头不痛快,就想拿人撒气,这会子都招呼在她头上了。
萧曼心里不是味儿,可他这一说,也不好再走了,想起自己先前还一直念着他忧心忡忡,当真是傻得可以。
“奴婢没别的意思,确是想去备几副补血养气的药,督主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她心里带着恼,口气有意无意地也不大好。
秦恪自然听出来了,面上却不见喜怒,捋着袖子向后一靠:“说中了吧,若不是吩咐,便跟避瘟似的,避都避不及,更别说是说话了。”
他揪着话头强词夺理,不禁更叫人生气。
萧曼只觉越来越头昏乏力,无心再和他口舌纠缠,垂下眼道:“督主这样说……”
“叫师兄!”
秦恪突然拉高嗓音喊了一声,那双眼也陡地冷峻起来。
萧曼冷不丁被吓得打了个寒噤,下面的话全都噎住了,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怔愣在那里。
“以后不管在谁面前,不许再提督主两个字,都叫师兄,听懂了没有?”
他近乎一字一句地“提点”,短短的一句话像被咬碎嚼烂了说出来,眼底里透着恨恨的狠劲,瞧着更是吓人。
然而听起来却不像是怒极的反话,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又让人猜不透。
她咬唇踌躇了一下,才试探着低声叫了句:“师兄……”
秦恪双眸微狭,内中的寒色略退了些,却又增添了些许捉摸不透的意味,仰头望着屋顶一笑:“你记着,我现在不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的差事也免了,就是个戴罪的奴婢而已,仰仗还有老祖宗护着,蒙你叫声师兄,已算是脸上贴金了。”
他一半还在呲弄人,一半又像是自嘲。
萧曼却已是诧愣不已,矢口惊道:“陛下削了……削了你的职?”
她起初见他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还道真的无事了,不想只是没有拷打下狱而已,明面上照样还是处置了。
像他这样呼风唤雨惯了的人,一旦没了官职,便像没了爪牙的老虎,兴许比丢了性命还难受些,怪不得又要故意寻人不痛快。
秦恪翻个眼皮“嘁”了一声,仍旧仰着头,挑唇道:“削了职不好么,要是再干下去,指不定哪日这颗脑袋便真的保不住了,如今丢下那些烦心事儿,无事一身轻,正好痛快歇个够。”
他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忽然眼色微沉,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探手摸了个东西出来,也没起身,只摊掌伸过去。
“这个给你。”
萧曼搭眼一瞧,见他掌中是个不大的瓷瓶,通体赤红,样子作葫芦状,却又有些歪扭,像是塑胎时手法不精,瞧着不免奇怪。
但再看几眼,就觉那赤红的釉色莹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