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没有五府六部衙门的恢弘气势,也远不及内廷十二监占地广阔,紧紧只有一进房舍低矮的独院而已。
站在外面瞧,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毫不起眼的地方便是大夏朝通理政事,票拟奏章的中枢。
其实内阁原址是在禁城文渊阁内,只因臻平帝驾幸西苑,修仙练道,臣工奏事不便,不得已才随驾搬来此地。
如今皇帝都已还宫理政了,这儿却还像钉死了似的竟没迁回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萧曼提着灯跨进门时,月光初现,斜斜地漫墙洒进来,院子里是如水的一片白,澄净得叫人心生诧异。
门房职守的侍从一搭眼就瞧见她腰间养心殿的专供牙牌,赶忙呵着腰迎了上去。
“今晚是哪一位阁老当值?”
萧曼嘴上问着,目光却朝对面的正堂张望,那里头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人影。
“回公公话,今日其他几位大人都不在,只有张阁老亲自当值,先前一直在坐堂拟票,这会子刚巧才歇下。”
那侍从自然知道她深夜赶来一定是有要事,察言观色,紧跟着又试探问:“小的是不是……”
萧曼略点了下头,把那只灯笼交由他拿着:“你去请一下阁老,就说陛下有旨意。”
那侍从一听,脸上更露出惶敬之态,慌不迭地应了声,朝院内一比手,引着她径入正堂,随即又转进旁边的小间。
这厅堂不大,正面是一架长案,堂下对面分列着几张交椅,几乎就占了大半个地方,陈设也是精简之极,与外头看时倒也相称得紧。
萧曼没有坐,就站在厅中。
等没多时,便听珠帘哗响,先前那侍从呵腰撩开帘子,闪身让在一旁,张言一身素袍宫服不急不缓地从里面走出来,抬手略略扶正着展脚幞头,帽下皓白的发也是一丝不乱。
毕竟是当朝首辅,两代帝师,单只是瞧瞧便觉凛凛生威,自有一股沛然之气。
萧曼也不禁肃然起来,迎上前,躬身叫了声:“秦祯见过张阁老。”
张言望她眇了一眼,也抱拳还礼:“秦奉御不必多礼,前番多承妙手,老夫才捡回这条性命来,却一直未能面谢,实在是惭愧得紧。”
他话说得倒是诚恳,神色间却没多少和顺,冷淡中还带着几分逼视的意味。
若不经提起来,萧曼几乎已忘了太子谋反之日救治他的事,当时不过是急怒攻心,逆血上涌,暂时背了气而已,她诊脉时已觉出这老先生身子根底不错,只须用药得当,静心修养些时日便能复原。
此时见他双眼倦意未消,偏生又目光炯炯,有神得紧,身板也是绷着的,想来先前自己所开的方子果然效验不错。
萧曼倾了下身子,做样恭敬道:“阁老是国之重臣,但凡能争得一分,小人也会竭尽所能,何况还是奉旨行事,实在不当阁老一个谢字。”
她嘴上谦着,却听对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不由一愣,抬眼就看张言拂身一转,缓步绕开走到中堂那块匾额下。
他本就身材高大,被那匾上“司徒弘道”四个字一衬,立时威压如山,愈发显得对面的人纤弱渺小。
萧曼还从没见谁有这般官威气势,一霎间气为之沮,却稳着腿脚仍旧站在那里,与他正面相对。
这副样子不得不让人敬而远之,大约便是士大夫的清高性子,即便有救命之恩,面上感谢,骨子里却还是不屑与宫奴为伍。
她不由想起同样孤傲耿直的父亲来,原先只觉得是襟怀高洁,理所应当,如今亲身领受,心中所感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也没心思再继续周旋,当下便正色道:“陛下有道旨意命小人带过来。”
言罢,便从袖筒里将那折起的纸笺取出来,层层打开,却没递过去,只拿两手拈着,展在他面前。
张言原以为是叫她口传的圣旨,见状也愣了一下,脸上立刻恭敬起来,从书案上拿起戴在眼前,走到近处微倾着身子去看。
那淡青色的纸笺上是几行龙飞凤舞的字,数十年来也不知看过多少次,一望便知果然出自御笔,但写得却只是半阙词,什么实言也没有。
“这……”
“旨意便在这词里,陛下只交拿给阁老看,其余的什么也没说。”萧曼也把手往前举了举。
这意思便是密旨无疑了。
张言眉间一拧,不免更加谨慎起来,又凑近了些,格外仔细地看。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他嘴上低浅地喃喃默念着,说到最后那句“好梦留人睡”,眸光陡然一亮,脸上现出惊色,随即又缓淡下来,直起身摘掉,搁回案上,对那张纸笺恭敬地拱了拱手,转望向萧曼:“老夫即刻奉旨入宫,相烦秦奉御引路。”
说着,又朗声朝外吩咐了一声。
其实萧曼先前反复品咂这词,也琢磨出这一层意思来,只是没料到竟然赶得这么急,想来应该还有其它的深意包含在里头,这张阁老也已瞧出来,所以才这般刻不容缓地急切起来。
一念及此,萧曼那颗心又悬了起来,一时间猜不透那深意是什么,又不敢表露出形迹来,只得收起那纸笺,随着他往外走。
院门口已备好了轿子,张言撩开帘子坐进去,萧曼仍提着灯笼跟在一旁,沿途无语,唯有心神忐忑。
按原路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就望见养心殿,那里也是灯火灼灼,没像周遭的宫墙院落那样沉入夜色,却又无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