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说过什么,嗯……”
澜煜挠着头,那双漆黑的瞳在眼中轮着,又撇撇地向上挑,一副努力回思的样子。
小孩子没什么真记心,好多事儿撂下便忘。
若非是一心记挂着,又或者印象极深,否则时候一长,哪还能想得起来?
秦恪也没指望他真能记得清清楚楚,当下便接口道:“臣却还记得分明,那时候这虎刚雕成,陛下瞧着喜欢得紧,却又嫌孤单了些,想再多几只别的,譬如象豹豺狼之类,还说要叫它们都老老实实列在虎面前,就像大行皇帝制御百官时那样。”
澜煜究竟还是聪明通透,经他这么一提点,立时便想了起来,连连点头笑道:“对,对,就是这么说的,我竟然都忘记了。”
“一时不留意,没想起来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陛下该当记得,臣那时还说陛下这话乃是帝者之言,小小年纪便有此等识见,将来必是一代雄才圣主,实为天佑我大夏。”
秦恪也淡抿着唇轻挑,托着那只虎又凑近了些,稍稍压着声音道:“臣窃以为,陛下当为猛虎,那些豺狼宵小之徒就算能翻起浪头,总也越不过内阁和司礼监去,陛下怕他们做什么?”
他说着便拉过那双小手,躬着身郑重地将那只阔步雄健,矫首昂视的木虎放在他掌中。
澜煜小心翼翼地托着,初时像抱了个烫手山芋,拿捏不稳似的,但对着那虎雄健的身姿多瞧几眼,脸上便沉定下来,眼中也漾起思慕威严的神往之色。
“嗯,嗯,你说得对,我怕他们做什么,应该是他们怕我才对。”他双手将那虎紧握在掌中,小脸上带着前所未见的兴奋。
萧曼初时没想去管两人说什么,后来却见他正话没提两句,便拿这木雕作比,说来说去尽是些猛虎豺狼之道,听着便叫人心惊胆战。
小孩子家家的,才刚开蒙不久,不教些圣人仁恕的道理,陶冶谦冲淡和的性子,只想着在立威压人上下功夫,等到了长大之后会成什么样子?
想起先前要替自己出气,还叫秦恪抓人打屁股,她不由更是忧心忡忡,长此以往,莫不是真要带出个昏暴之君来。
可这时也不好出言打断,暗地里想,也只有等他去了之后,再循循善诱,好歹不能让这孩子学的一身戾气,误入歧途。
澜煜抱着那虎,装模作样地学着君王四平八稳的临朝做派,自得其乐了一阵,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抬头道:“秦恪,我对别人这样是没错,可见皇叔时怎么办?我老觉得他今天瞧我的样子都不怎么亲近了,要是我也这样,他岂不是更不想和我说话了?”
说来说去,这事儿还是忘不了。
秦恪退后半步,依礼拱手道:“回陛下,〈大夏祖训〉、〈高祖实录〉里都明文载有诸王宗室面圣的礼仪规制,无论辈分长幼,都须得先行君臣大礼,而后才可入后堂叙伦常之礼,万万逆乱不得,陛下向日里也曾熟读过的,自然要依着祖训,为天下表率。”
澜煜眨着眼睛,回想之下,那些成文的规制里的确是这么说的,虽然自觉有些不近人情,但也不能不认可,只是总觉哪里别扭,偏着脑袋想了想,又试探着问:“秦恪,我来当皇帝,皇叔真的不会生气啊?”
位子坐都坐了,居然还有心管别人的好恶,从古到今的皇帝,怕这也是破天荒的头一个了。
秦恪拱手狭了狭眼,心中有点不耐烦了,索性反问道:“臣斗胆,伏请陛下先答臣一句话,假如故太子殿下还在东宫,大行皇帝如今该传位于谁?”
澜煜不料他忽然提起父王,脸上泛起一丝哀戚,偏唇道:“那……那皇爷爷自然是要传位给我父王的了。”
“正是,臣再请问,故太子殿下登位为帝,等百年之后也龙驭上宾时,大位又当由谁承继?”
说到这里,话里的意思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澜煜微张着嘴,面色略有些怔愣,可眼中却已恍然大悟。
秦恪也不再绕圈子,没等他应声便直截了当道:“皇位传袭自来都首推嫡长相继,我大夏统系本来就应在故太子殿下一脉,陛下如今继位乃是顺理成章,何况又有大行皇帝亲笔遗诏在,哪个敢有异议?”
澜煜只听得连连点头,眉宇间最后那点忧色也淡去不见了。
心结既然解开,其余的事儿便都好说了。
秦恪接着趁热打铁:“明日便是大行皇帝发引入陵之时,今儿这奠礼尤为要紧,陛下若不亲自主祭,着实于礼不合,趁着那头还没完,陛下若是没什么大碍,不如便由臣和秦奉御陪着再一同赶回去,也叫宫中上下都瞧见陛下对大行皇帝的仁孝眷念之情,谁要再敢说什么,那便是奸佞之徒无疑。”
“好,好,咱们这就走!”澜煜闻言,重重地点了下头,跳起来拉住他,又朝萧曼招手,“秦祯快来,咱们跟秦恪一起回去。”
终于不说豺狼虎豹,又开始教孩子沽名钓誉起来,暗地里还存着压削晋王颜面的意思,真是好厉害的心机。
时时处处,没一样不算计,他究竟是生来如此,还是被逼无奈,亦或是另有什么隐情,或者说,他还会不会对哪件事,哪个人怀有一点点真心?
萧曼心里像堵了口气,暗叹了一声,只得低着头走过去,和他一左一右,牵着澜煜的手走出寝阁。
绕过转角处,沿通廊走到殿门前,蓦然却见焦芳从不远处的隔间出来。
他身上也换了套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