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府众人自贾母而下,到清虚观打醮。贾珍才吩咐了管家林之孝,别叫人冲撞了太太奶奶姑娘们。又问:“怎么不见蓉儿?"一声未了,只见贾蓉从钟楼里跑了出来。
贾珍道:“你瞧瞧他,我这里也还没敢说热,他倒乘凉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有个小厮便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贾珍又道:“问着他!"
那小厮便问贾蓉道:“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说。那贾芸,贾萍,贾芹等听见了,一个一个从墙根下慢慢的溜上来。贾珍又向贾蓉道:“你站着作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同姑娘们都来了,叫他们快来伺候。”
贾蓉听说,忙跑了出来,一叠声要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作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一面又骂小子:“捆着手呢?马也拉不来。”待要打发小子去,又恐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不在话下。
这厢贾珍方要抽身进去,只见张道士站在旁边。 贾珍知道这张道士虽然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见的。便笑着请他进去。
张老道与贾母见礼毕,问起宝玉,宝玉忙上前见礼,张道士又闲话几句,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说。”
贾母道:“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她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说毕,只见凤姐儿笑道:“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张道士呵呵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没看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多谢。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送去的,不指望娘娘来作好事,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待我取来。”说着跑到大殿上去,一时拿了一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大姐儿的奶子接了符。张道士方欲抱过大姐儿来,只见凤姐笑道:“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 张道士道:“手里不干不净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凤姐儿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来,倒唬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象是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听说,哄然一笑。连贾珍也掌不住笑了。贾母回头道:“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头地狱?"凤姐儿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
且说邢夫人没跟着来,原是一大早就接了邢姨妈的信,过去张府。
到了邢姨妈房中,只见邢姨妈面上喜忧难辨,吩咐众人都下去,邢夫人见了,吩咐荷香和小丫头们俱都下去,因问妹妹:“身子可好?胎可稳了没有?什么大事巴巴的派人请了我过来?”邢姨妈欲言又止,叹口气道:“前儿我被老爷的房里人气着差点滑了胎,心中郁闷,请了姐姐来开解,姐姐劝我说老爷能否有甚隐衷,我原不信的,只后来,我说等她身上的伤好了,撵了出去罢了,省的生些闲气,老爷见我心意已决,只得与我说了实情。”
邢夫人松了口气道:“果有隐衷,想来,妹夫不是那样宠妾灭妻的人。”
邢姨妈苦着脸道:“确有隐衷,只这隐衷实在是羞于启齿。”邢夫人想想道:“既是羞于启齿,就不要说了。若是这隐衷于你无甚利害关系,不理也罢。”心中却八卦因子大盛,自己琢磨着猜起来,难道是妹夫那方面不行了,干脆冷落夫人,借个外来的在府中无甚根基的小妾掩人耳目?又或者,这个小妾是某个大人物的人,假借身份在此避难?一时脑洞大开,思维奔逸。
邢姨妈请了姐姐来,就是向她倾吐,怎会不说呢,咬了咬牙道:“今儿和姐姐说了,姐姐只别说出去才好。”遂娓娓道来。
原来这美人竟是张耀祖的一位世弟,其父原是张家世交,与张父情同手足,在南边做官时,不知怎的,上官获罪,牵连于他,合家流放,途中感染时疫,犯人十不存一,这位世弟家里人死的只剩他一个,当日,原本他只余一口气,却被当做死人弃到乱坟岗,他扎挣着逃了出来,遇到好心人给了饭食饮水,活了过来,不想再往流放地去,遂换了姓名行走,到京中恐被人认出,改了女装,也是合该他运道差,竟被人贩子迷晕卖了给翰林院的崔学士府里,他醒后逃不掉,又不敢透露自己原是男子,恐被人打杀了。好在他原本面目清秀,身量不高,竟没被人识破,阴差阳错之下,被崔学士赠与张耀祖。张耀祖原没发觉,只世弟认出他来,酒席上两人已相认。于是——
邢夫人在听到第一句“原来这美人竟是张耀祖的一位世弟”时,就惊呆了,邢姨妈说完,邢夫人方醒过神来,道:“美人原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