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马车的到来令整个新昌坊老宅都亢奋起来。
不必特意走后院,便从前门进入,那些在前院干活的大嫂们,一下子为了上面,看得挪不开眼。
“多好看,多水灵!”“跟玉雕成的小人儿一样。”“哪儿找的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啊。”
毫不掩饰的赞叹之声让这些平时只是躲在燕晚楼早场弹曲的清倌们一个个小脸通红。羞涩中又带着一点欣喜,一点感动。这些大嫂们,年纪都与她们阿娘相若,眼神中都带着喜爱和慈祥,口中的赞叹是真心的,她们觉得出。
过去青楼的日子里,日日担惊受怕。怕明早的客人会不会难缠,被摸手摸腰是难免,会不会又碰到满口酒气一嘴黄牙的老头硬要亲自己的脸。怕午后伺候花魁们起床会被嫌弃笨手笨脚,如果遇上花魁心情不好,踢翻个水盆,泼一碗热粥都是小事,打个巴掌影响出来唱曲就不好了。怕下午跟琴师学琴唱曲哪儿没做好要被师父责打,还最喜欢掐她们细嫩的皮肤。怕晚上给花魁们伴奏抢了风头,又得等着挨打挨骂。
最怕的,是每一日醒来,都不可避免长大了一天,距离自己要接客,又近了一天。这种一天天无可奈何往深渊滑落的感觉,比一下坠入更加可怕。而明夷的到来,就如同天降一根救命绳索,令她们兴奋到久久无法相信,这是真实。
一直到走进这摆满大缸,散花香味的工场,她们才踏实下来。她们宁愿在此辛苦劳作,一天八个时辰都可以,只要不再滑落深渊。
几位清倌人左右张望着,一边跟随明夷往后面走,眼里开心的泪水都快掉下来。
成言与葵娘及两位小郎都在柜上,明夷便唤了连山与胤娘一道,在承未阁大厅围坐。
连山不知所已:“这几位是?我们工场人手暂时足够的。”
胤娘并不说话,目光始终在几位清倌人身上打转,隐约有些敌意。
明夷看着倒是觉得安心一些,胤娘看来是真对连山有意,才会对这几个孩子有所防备。胤娘与连山年岁相若,这几个孩子不过比他们小三四岁,确实也是能凑到一起。
她又叹道,虽出身青楼,受了些折磨,这些清倌人还是如此懵懂单纯模样。而比她们大两岁的胤娘,心性已经十分成熟且颇有心计,想来在继父家受了不少苦。自己过去对她的成见,或许是太残忍了。
明夷对连山说:“这几个小娘子不是给工场的,承未阁启用后,总需要一些端茶倒水,弹琴奏乐的。”
转头向清倌人们解释:“这里以后会有许多富商高官的夫人前来保养容颜,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有专门的美颜博士招待她们,你们只需要做一些迎送功夫,我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清倌人们面面相觑,并不是很懂她说什么,但一来是服侍女眷,二来只是做些端茶倒水,既不用卖身又不是重活,简直是上上签。于是,各自道谢不止。
明夷为四人另取了名,随主家姓丰,便当她的妹妹一般。依次为十东,百西,千南,万北,去了女性化的一面,希望她们更加自立,强大。
东西南北四人认认真真叩谢过明夷,便有胤娘带去承未阁楼上房间。两人一间,清雅舒适。只等眼前事务处理完,与洪奕一共教调一番,这段时间就让胤娘帮着照顾和管教。
人都散了,时之初走到明夷身后,为她揉了揉太阳穴:“我还是头一次看你处理拾靥坊的事务,果真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明夷把他的手拉到胸前,抱住自己:“我可更愿意与你去耕田狩猎,少许多纠葛。”
“休息一会儿?晚上那场酒恐怕又会喝得很累。”时之初拉她往楼上她的闺房去。
明夷想到要和石若山喝酒,也觉得烦躁,摇了摇头,不去想。淘气道:“这会儿怕上去遇上那些孩子,要不你带我从后窗进去?”
“鬼主意真多。”时之初捏了下她的脸颊,“好,都由你。”
两人绕道承未阁身后,找到明夷的那扇窗,时之初将她抱起,起身飞跃而上。明夷抱紧他,如同游乐场玩海盗船一般刺激,被放下到房中,还感叹:“只可惜,路程太短,飞得不够高。”
说罢,缠着时之初:“哪天你带我再去一趟洗心谷,你背着我去。”
时之初无奈道:“好,待正事了了,去几趟都行。”
明夷忽觉无趣,正事了了,一年?两年?看不到头。便到床边倒下,闭目不语。
迷迷糊糊间,明夷被时之初唤醒:“不早了,该去容异坊了。”
每到黄昏,明夷总有一种格外惫懒和丧气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处心积虑四处奔波要的是什么,也不知身边人对自己有几分真心,能陪自己多久。
恍惚间,被时之初抱了起来,抱在美人榻上,眼里柔和无比:“醒了吗?近日是不是过于疲累了?”
钻他怀里不想说话。
“若累了,不去罢了。我让连山去传个话,说你身体不适。我在这儿陪你,可好?”他声音依旧十分温柔。
“之初,如果我不能做这个代帮主了,你还会在我身边吗?”明夷问出这句,自己都没想到,可能心里始终还是介意。
时之初愣了下,只是片刻功夫,微微笑道:“没事,你不做便不做。我再想别的办法,只要你高兴就好。”
明夷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我没事了,我们出。”
时之初看她确实完全无碍,才罢休。
黄昏路上,